【袁瓊瓊專文】梅莉・史翠普的一萬小時

梅莉‧史翠普的一萬個小時，梅莉之所以成為當代最偉大的女演員，完全是必然，她花費的努力，讓演戲成為本能。

年近七十的史翠普幾乎年年有新片，這是她在 2016 年的喜劇片《走音天后》中的扮相。圖片｜來源

文｜袁瓊瓊

無庸置疑，梅莉‧史翠普是當代最偉大的女演員。關於偉大人物，我們往往有種迷思，認為其人生不同凡響，但梅莉是個意外。她不像蜜雪兒菲佛，在參加選美大賽時被發掘；也不像潔西．卡蘭芝，從模特兒轉行；梅莉這一生只與一種行業有關，那就是演員。她小時候演戲，中學時演戲，大學裡演戲，後來畢了業，直接上戲劇學校學演技。在其他人談戀愛，拼功課，霸凌別人或被別人霸凌的時候，梅莉在社團裡演戲。她由校園中演到校園外。在台上演戲，在台下則研究如何演戲。按照麥爾坎‧葛拉威爾（Malcolm Gladwell）在《異數》（Outliers: The Story of Success）中的一萬小時理論：梅莉之所以成為當代最偉大的女演員，完全是必然。她花在演戲上的時間和努力比誰都多。演戲這檔事，在她突破一萬小時之後，便開始成為本能。

在翻開這本書時，我其實抱著看所有電影人傳記的心情，預估會看到一些奇情描寫，一些驚濤駭浪的情節，或者，至少，梅莉在好萊塢的奮鬥史⋯⋯沒有，全都沒有。梅莉的王者之路出奇的順遂平坦。見到她的每個人都被折服，所有人都欣賞她，不欣賞的就妒忌她。在競爭劇烈，鉤心鬥角的影視圈裡，梅莉依憑她驚人的戲劇天分，近乎無往不利。另外，作者在書中時常描繪梅莉的「美貌」。我特地找了梅莉早年的照片來看。即算在最最青春洋溢的年歲，梅莉實在也稱不上美女。她有一種特異的，使人一見難忘的韻味。當然，她不難看，或者也在某種美的標準規格內，但總覺得用「美」形容她，有點過於簡化。其實對於演員，一向是「不美」，比之「美」，有更多的可能性。

年輕時候的梅莉到底算不算「美」呢？此為她1978年在百老匯排演莎劇《馴悍記》後台讀書留下的照片。圖片｜來源

書裡從梅莉 17 歲當選返校節女王寫起，結束於她 30 歲獲得第一座奧斯卡金像獎。而梅莉今年 68 歲。我可以理解作者只寫到 30 歲的理由，因為從 30 歲到 68 歲之間，梅莉的人生乏善可陳。她只是演了更多的戲，得了更多的獎，生了更多的孩子。如果不提她在影片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那麼，梅莉的人生其實是不斷的重複。她不鬧緋聞，老公不劈腿，婚姻持續 39 年，風平浪靜。

生了四個孩子都不叛不逆，兩個女兒也進了電影圈，演到現在沒什麼名氣，我猜是太乖的關係。於演員這個行業，「乖」等同於平庸，像梅莉這樣乖，而又如此不凡的人，百年來也只她一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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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與約翰 1976 年相遇於「公園裡的莎士比亞」製作的莎劇《量・度》（Measure for Measure）。即使約翰有非常高的髮線、梅莉有著彎曲的鼻樑，但演戲卻是兩人的共同語言；公演開幕夜，兩人溜出劇組約會，深談到清晨 5 點，從此墜入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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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的人生讓我聯想起阿嘉莎．克莉絲蒂。阿嘉莎寫了一大堆探案，但真實生活也乏善可陳。生平大事就一件：1926 年失蹤並失憶。之後她離了婚，嫁了個比她小 14 歲的男人，並且白頭到老。同樣的，梅莉的人生裡，真正驚心動魄的大事也就一件，那是她未婚夫約翰‧卡佐爾（John Cazale）的過世。

2009 年紀錄片《I Knew It Was You：Rediscovering John Cazale》公映之前，約翰·卡佐爾已經被遺忘了 30 年。這部影片肯定了他的演技。推崇他是天才演員。

約翰‧卡佐爾一生只演出五部電影，不知道是他會挑影片，還是因為影片裡有他，從而影響了與他一同演出的其他人；總之，這五部影片都是經典，都獲得奧斯卡提名，兩部且獲獎。

梅莉與約翰在傳奇演員李・史特拉斯堡的 75 歲生日派對。約翰後來因為肺癌而過世。圖片｜來源

梅莉和卡佐爾共同生活只兩年。書中著墨不多，不過可以猜想，跟這樣獨特的靈魂在一起，梅莉一定會多少受到影響。之後，卡佐爾過世，這件事梅莉直到現在不願意談，某種程度，那個傷痛仍在。或許，跟阿嘉莎一樣，在生命中，那唯一發生的事情，過於巨大，因之不需要再有什麼驚濤駭浪了。梅莉人生的風平浪靜，和阿嘉莎二婚後的乏善可陳，可能都只因為這樣。

那既是空白，也是秘密。而所有的不可碰觸都具有神秘的力量。我很想知道梅莉生命中的這兩年。真希望有人能寫這樣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