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蔣亞妮寫與母親的愛與拉扯,生命裡有兩個母親,母親讓她理解更多愛的形色,除了生育以外,她把最好的愛都給了自己。

在近代文學中,有一種龐大、強勢的書寫主題,那就是「家族書寫」。寫父母、寫家族史、寫童年創傷和缺失,但其實家族書寫真正的核心,是書寫生命,自己的生命。因此,我們才能更好的與一生中所有的創傷合解。總有人會說,家族書寫的極限在終有寫盡的一天,但對我來說,書寫的盡頭只可能是放棄,而不是有所窮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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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每個人,都需要與自己不斷的和解。

18 歲前,我有一個母親,18 歲後,才知道原來我有 2 個母親。所以後來我寫下的每一個「母親」,都成為了一種可以很曖昧、很模糊的界線,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那麼清楚,「母親」究竟是誰。

讀高中時的我,是一個整天晃蕩、終日昏睡的任性女子,並不在意所謂的未來,只在意每一晚熬夜看的電影、日美劇。那時,母親試過責罵,當然也試過寬容,但不論什麼嘗試,最後都可以被我隔在門後、擱在床邊。

不去學校的日子,卻也經常有耳語,大千世界萬種人心,成為了平穩年月中的刺。初滿 18 歲不久,我在一日午後才到校,有朋友特地從別班跑來,破題就問:「聽說你不是你媽媽生的?」我失笑許久,問他:「所以,難道我是我爸爸生的嗎?」我們 2 人在廊間苦思了一整節下課時間,原來我年少時的想像力是匱乏的,只能驚訝於造謠者的天賦,後來才發現,原來這從不是謠傳。

還記得,那年的寒假很短,與母親終日相對成為一種修行。但感謝老天,所有的爭吵總有休止與暫歇,即將返校的下午,我們和平聊著天。我想起那句鬧劇般的「不是你媽媽生的」,和母親說起,她卻和我認真說起了另一個母親,以及她是如何把我帶離、接回,如何教育與如何孤獨。所有的耳語都是真實的,她說,大概是某個早早就知曉我身世的朋友和人說的,因為她的小孩也讀同一間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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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不在意這些話是誰說的,只是很長一段時間裡,執著於母親為什麼要在那個下午向我和盤托出,並且執著於嫉妒著別人的母愛,卻忘了人與人巨大的歧異是一種自然。

當我明白這些,已是很多年後,這讓我花費了整段長長青春,仍舊不能得知為什麼我們總是爭執。我曾一一比對星座、生肖到紫微斗數,和所有人一樣努力從查解到的資料,找尋其他出口。安撫自己:「還有許多我們這般的母女。」如此我才能為自己彷彿間成為的不孝者,感到不那麼罪孽至深。

如今我來到 30,卻還是無法說出自己是一個完全獨立的人了。也是最近,當我每次轉頭看向母親時,她總越發像個孩子了。我得從她櫃子裡拿走偷買的零食、每次返鄉叮囑她不要總睡在沙發上、希望她多做些運動。但即使是這樣的後來,我們仍然沒有成為能一起作菜、談天、挽手逛街的母女檔。母親一如過去的幾 10 年,總和我抱怨,妳怎麼是個這麼倔強的女孩呢?對啊,我怎麼是呢?但還好,跌盪碰撞的這些日子裡,我終於也接受自己無可改變的那一面,即使並不優雅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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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已能理解,生育之愛以外的更多種愛的形式,而她生命裡最美好的愛都給我了,只這一點,就值得成為我的永世書寫。只需這點,就能成為我唯一期待年歲變老的理由,不怕膠原蛋白的漸失。因為「長大」後,妳便不再需要為我生氣與憂心。

母親,妳經常問我:「為什麼總比較偏愛父親,從不與他作對爭執?」但我深信妳不知曉,人與人巨大的歧異也是一種自然。

這是我愛妳的方式,固執、倔強,但是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