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者》的人性之惡,寫慾望交錯的人生結構裡,誰都是共犯,也都是哽著純真的目擊者。若是難以僥倖,期盼更正直地活下去。

《目擊者》上映後,打著「我看不是因為國片,而是它是好片」的美名闖過 4000 票房大關。媒體洋洋灑灑做了很多吸睛的宣傳推波助瀾——柯佳嬿的 3P、許瑋甯的裸背床戲⋯⋯。然而劇本不如標題痛快絕對,題材犀利卻少了復仇的狠勁,《目擊者》自然是一部叛逆的電影,觀眾心裏難受的走出戲院,無奈地去接受這皮開肉綻後的真實人生。

推薦閱讀:《天黑請閉眼》導演柯貞年專訪:「總有無可奈何,才是真實人生」

「你相信我嗎?」

『我只相信我自己。』

尾聲王逸齊(莊凱勛飾)與 Maggie(許瑋甯飾)的對白,或許才是案件最真的自白,什麼也不信、連自己也信不過自己的我們每個人,都是讓時代更沉的《目擊者》。

善良的知更鳥,在這個世界是活不下去的

電影如英文片名《Who Killed Cock Robin》,扣著知更鳥的悲鳴敘述,知更鳥胸口如沉陽,一片血色染紅胸口。同名的英國童謠輕哼著:「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我殺了知更鳥、用我的弓和箭。誰看到他死?是我,蒼蠅說,我看到他死、用我的小眼睛。誰取走他的血?是我,魚說,我取走他的血、用我的小碟子⋯⋯。」那審判到底,終究送走了知更鳥,所有人都在旁觀或間接成就了牠的死亡。

Harper Lee《殺死一隻知更鳥》原著中以女孩的純真視野勾引出了權力組織欺善的邪惡,無論誰是原罪犯,只要是呼吸著過案件行駛過的地方,都將成為隱形的殺人的手。

《目擊者》承襲著英國歷史與梅岡城的美意,編織出了一樁樁台灣在地化的滅口案。有些人是取走了知更鳥的臟器、有些人成了啞口的目擊者、有些人推波助瀾的犯罪。

這個世界並不值得我們溫柔。《目擊者》每一個身影都像是當代人生存的影子,我們連自己都難以善待,如何對旁人柔軟?他是從熱血實習生晉身成油腔滑調的記者,懂得用茶葉交涉了、才能以黑白通吃的腳步進入到另一個階級。她是死忠著老報社的主管,然而利誘她的並非理想,只是身體與生存的慾望。

推薦閱讀:從《戀我癖》事件看霸凌現況:權力結構下,我們是共犯也是受害者

他們相遇了,於是一則本該被歲月超渡的老故事,從床沿的酒精漫至線索,被滿腹不願受屈的烈火燃起。他們要比的不是比誰破案快,而是誰的手段更精準、更快命中人心的要害——要是你喜歡我,我也該懂得你的軟肋是什麼吧。

我們,還能選擇要做一個什麼樣的大人嗎?

「你要當 15 分鐘的英雄,還是繼續跟著我?」

當審判人們的不再是善惡,而是權力,我們還能決定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大人嗎?最可怕的是,人們經常刨腡他人的膿瘡,卻不曾直視自己的惡根;最殘忍的是,我們面對嫉惡種下的小惡,總有一天會長成慾望的地獄。

什麼是真相?什麼是正義?多數時候,我們看見的不過是真相碎片中其中不成大局的一塊。被稀釋過的悲劇、被食肉寝皮後的貪婪、被擷取片段的新聞、被重組拼湊後的廣告意象⋯⋯。我們所見的新聞是食色的人類集體選擇的,我們看見的死亡與貧窮是被金字塔頂端篩選後一個個墜落的,我們讀的排行榜心理學是以幸福為旗幟搖給空虛讀者看的。

推薦閱讀:《摩天樓》我們都有病,病源叫做慾望

在這場結構的交織裡,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因為我們都參與了這個時代不幸的騙局。我們是促進資本主義無所限制膨脹的既得利益者,我們是在現況溫飽的城市紅利者,我們是不願走更大阻力之路的怠惰者。

然而我們都在被淹沒的良知中還有一口氣,那一口氣會吐的很長很深,我們經常以為是生而在世最後一股硬氣——等我爬到了那個位置、等我擁有了那樣的權威、等我有足夠的能力,我就會去懲罰當初迫害善良的那群人。

於是我們拚命地往上爬,最後抱著的那一絲勇氣,也在泥濘中被踩髒。

「最後一頁,最可怕,千萬別翻開。」

你問,到底我們對自己還剩多少選擇權?我難以僥倖地說,我們就更正直的活下去吧。我只能期許,我們都別太快翻開最後一頁,我們都別太快知道活著的真相,我們最好永遠不用目睹體制的真理。那麼或許,還能帶著一點愚蠢的天真,去過一場笨拙但盡力的人生。

儘管你咆哮、你捶打命運的牆,可是全世界都假裝沒聽到。電影以失敗者的語氣毛骨悚然地暗示:你知道嗎,儘管你再好,都要面向結構勾心鬥角、捍衛自己的活下去,你才有能力去伸出另一隻手。只有你有能力,去挪用自己的邪惡,保護稀有的良知。

推薦閱讀:【獨立影評】《怒》:善良,是拯救自己的唯一出口

如果走到這一步你還有勇氣、或者你心中還有光,千萬別離開這個戰場。我印象一直深刻,電影《頤和園》餘虹在日記寫下:「戰爭中我流盡鮮血,和平中我寸步難行。」

如果社會五光十色,你要如何保持透明、又有改造力地去存活?或者,選擇一份不慾望更好的人生,才是你野心能走得最遠的地方。

若是你,想要怎麼活?

人是世界上最有創造力的,最毀滅的,最熱血的,最冷血的,最義無反顧的,最一無往返的,人生有一場生死相許的情事,就有一場血色淋漓的童話。問我有什麼從戲院帶走,不如問我在戲院留下了什麼懸念,或許是那刀柄霍霍下,一絲不掛也如花綻放的人性惡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