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書:向輸/書過的人致敬】,若要談撕下標籤長出自己,讓我們聽馮光遠談自己的魯蛇身份,從作家、記者到政治人物,馮光遠自認不是溫拿,一路上重精神、輕物質,他說自己不會停止倡議,聽聽馮光遠說,做一個輸家何以可貴。

年初,就把自己身為魯蛇的事實公諸於世,朋友說,光遠,你是魯蛇無誤。

其實也是年初,去年年初,某個有趣的年輕單位電我,邀我去一個嬉鬧的節目談談魯蛇這事,我欣然答應,不過最後並沒有上台,因為遲到了(教訓:魯蛇成因之一,沒有時間觀念)。

不過卻因此跟這些年輕人成了朋友,而且後來一起做案子。有回他們跟我聊天,「馮老師,你是我們問過的人裡頭,馬上就答應的一個,其他人,基本上不認為自己是魯蛇,所以無法參與。」

這就是了,因為世上溫拿太多(人數多到可以組樂隊),我們這種魯蛇才有空間,撿一些溫拿們不要的剩菜殘羹,勉強溫飽過年。

好,言歸正傳,聊聊我是如何成為魯蛇的。

也許大家不相信,魯蛇的養成,背後是有一套大概念的,這概念由自己規劃,執行過程當中要有一核心價值支撐,如果一個人凡事以世俗標準為行事準則,嗯,你應該是排錯隊伍了,溫拿的隊伍在信義區 101 大樓附近。

其實,在大學的時候,我就清楚感覺,溫拿的光鮮亮麗跟自己的體質不合,所以,以物質生活來論吧,很年輕的我,就已經習慣去萬華估衣市場買二手衣穿,這個習慣維持多年,「二手貨」一直在生活裡扮演主要角色,家俱、唱片、圖書、甚至車子等,我都習慣用二手貨。

不介意在生活各個面向裡低調過日,輕忽各類榮譽紀錄的加持,於我而言是一個能否「魯蛇下去」的重要關口,當溫拿與魯蛇的分野常常落在「財富」、「成就」這類評審點的時候,偶爾,聽著老友、同學談論這方面的話題,也總是謹守魯蛇分寸,頂多盤算著是否能將聽到的內容轉化成創作的養分罷了。

是否太消極了?也許有人會問。不過,要是有此問題,通常也是溫拿傾向的人才會有的質疑。

在我成長的年代裡,受到太多與「價值」相關的事件滋養,不少烙印在內心深處的經驗,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就是自己不在意魯蛇溫拿分類的一個源頭。以「嬉皮」這概念來講,影響我的,豈止是生活的樣貌而已,在威權體制裡,嬉皮生活代表的退縮,毋寧更是一種「不屑與之為伍」的無言抵抗。

於是不會在教官的威脅利誘下,加入國民黨,方便自己於榮華富貴的路上更加順暢,甚至懶得去考預官,當個大頭兵即可;於是在大學就留著及肩的長髮,那種會在路上跟警察賽跑的長度,因為頭皮下已經被你們管束,頭皮上能不讓就不讓了;於是瘋狂地吸收搖滾音樂、作者論概念下的電影、攝影;於是輕忽學校的課業,寧願看自己的書、打工、清談。

因為嬉皮,所以去了美國之後交的也都是嬉皮,而且很容易交上對的朋友,因為大家的話題、價值沒有太大差別,「這台灣人聽 Randy Newman、Tom Waits,看 Robert Altman、Michelangelo Antonioni。」

也因為嬉皮,隨遇而安,從居住紐約開始,交的也都是隨遇而安的朋友,當時紐約的家,某種程度上根本就是人民公社,很多人有鑰匙,各方好漢在客廳、臥室自行佔地為王。這些朋友,往後人生的發展各異,可是一點相同,大家都重精神、輕物質,有些人就算不再貌似嬉皮然而從生活軌跡追蹤下去你依舊看到他們嬉皮的習性、本質。

這就要開始聊「隨遇而安」這概念了(不僅是名,也包括利),這概念重要,因為通常有此概念的人,比較知道在追求終極、更高價值的過程當中,有哪些事情我們必須「能捨」,甚至屈就於某種選擇,而不以為意。

可是「能捨」又是何其困難,很多時候,人們選擇妥協、對抗、甚至玉石俱焚,以求得立即的效果;然而,如果一個人對「價值」之事了然於心,知悉某些事,例如倡議,是達到心目中價值的必要過程,此時,也許「能捨」才會變成比較讓人釋懷的選擇。

常覺得,在自己的人生裡,為什麼甘以魯蛇之貌出現,一個重要的原因也許是,長久以來,世間對嬉皮的定位,從來不曾將其供上溫拿之列。悠遊於名利之外,我其實比較享受創作的過程,而倡議,更是創作的上游,這種能力,不是太多人有的;恣意發表前人未曾有過的意念,在那當下,當然無法收割需要時間醞釀才會成熟的果實,此時,急功近利之事,就不在考慮之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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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三十年前,與李安合作《喜宴》,該片於他而言,是藝術,於我而言,則是同志平權運動的開啟,同權發軔於溫馨喜劇當中,這便是倡議。而幾乎同時開始的「給我報報體」偽新聞寫作,領台灣 kuso 文化之風騷,以 parody(諧諷)針螫威權體制,前所未有,這也是倡議。

1996 年我隻手撐起《中國時報》「娛樂週報」的五個版面,蓄意棄絕八卦寫作,廣邀文化、娛樂 freelancer 寫者,讓文青讀者從結構面、工業面、人文面去理解、親近娛樂文化,這是台灣媒體圈的一大倡議。

2008 年因排斥新聞上的置入性行銷,辭職離開報社,又何嘗不是倡議失敗後的自行了斷。

倡議不僅在文化面,馬金體制運作之後,也在政治面─尤其是言論自由。夏蟲不可以語冰,威權體制教養出來的獨裁者之後,與他們論民主?太抬舉這些人了,所以,你也只能刻意以尖銳、甚至粗俗的修辭,對摧殘民主價值之人展開無盡的嘲弄與羞辱。換來的是將近二十個官司,這個跟權勢對戰的冗長過程,因為是以倡議的態度為之,因此就算是鋃鐺入獄也甘之如飴。如今南韓發生朴槿惠、崔順實的「閨密干政」,這個女人版的「特殊性關係」,看看南韓人民用什麼態度批判無恥政客吧!

政治上的倡議,最後甚至身體力行,「憲法 133 行動聯盟」、北市長選舉、擬參選立委等,然而都是魯蛇終場。失敗的原因不一,有人從世俗觀點來看,修選罷法、阻暴發戶公務員世家再度進駐要職染指國庫、斷國民黨立委連任之路,其實就是「倡議」的善果。於是身為魯蛇的我,再度轉換戰場,繼續這一輩子的志業,直至力不從心,再當一次魯蛇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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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堅持價值,所以無謂魯不魯蛇,不過偶爾回憶過往,會有些許遺憾,因為曾有太多的畫面、藍圖在腦海裡閃過,然而自己卻無法在第一時間目睹這些倡議的實踐,自然也就無法在見證某些美好結果之後,接棒繼續發表更多在文化、政治、社會議題上的倡議。

只能繼續在一些荒漠地段披荊斬棘,發表一些「太早發生」的概念,始於倡議、終於魯蛇,可是心安理得,因為,從懂事之後學得的「價值」之念,我─從─來─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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