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你二十二歲的眼睛嗎?那時候的我們剛畢業,對未來的形狀還不確定,卻什麼都願意開始。但走到了職場以後,你的本心卻漸漸萎縮,你沒在生活裡過日子。

「請記得妳二十二歲的眼睛。」去年台大政治詹雯如的畢業致詞裡這一句話,深深打動我。

然而,直到真正走進職場、走進社會,我才那麼貼切地感受到我一直時時刻刻擺在心中的「莫忘初衷」,那是多難的一件事。

難,並不是因為離開了學校,就會變成惡人、就會被染壞,不是的。它難,正因為,它絕對可以體察邪惡,但卻會在日常鬆懈中悄悄滴漏,直到你忽然醒覺,發現揣在懷裡的本心,早已流去一半,而你甚至有點不太確定,當初它長什麼樣子。

也可能你根本不會醒覺。你怎麼會發覺呢?畢竟順利畢了業,也很快找到工作,做的也算是自己喜歡的事,雖然你可能在還不熟悉的城市與職場上,覺得有點不適應,但你很努力地融入,觀察別人都是怎麼做的,也開口詢問同事前輩慣例的做法是什麼,你順利的上手,雖然你不太確定跟別人比起來你有沒有比較優秀,不過,你想,只要花上一樣的時間,你也能和隔壁的美麗同事一樣快狠準。

得到想要的工作 這就是結局了嗎?

你領著一份雖然存不到什麼錢,但也不用太吃緊的薪水;你一天九小時待在公司,中間午飯也在電腦前草草解決;你新認識的人都是公司同事,你有很棒的上司與很樂意幫忙你的美麗同事。

下班之後,你在附近買一份七十元的便當,配著小說吃,然後滑滑臉書看看最近有什麼熱門話題,也許明天上班能派上用場,在十二點前準備睡覺,和男友說一會兒話,抬抬腳。假日的時候,你睡到自然醒,然後也許和朋友約了下午茶,也許打算一個人搭車到美術館晃晃,也或者你決定到超商買餅乾、搭捷運到你喜歡的飲料店,然後回家窩著繼續看小說。

日子好像就這麼過了,是嗎?離學生時代還不遠,偶爾還是有點傷感,你不再能和大學時期一樣,有足夠多的時間能彈性運用,不能想翹課就翹課,想要去看一場表演就一路殺上去,想要見一個人就大把耗掉一整個下午晚上,你不再能。自由任性得建立在資源足夠厚實的時候,你還沒有這個本錢。

你想起大一瘋狂跑營隊、大二當上系上幹部、大三應甄上人人欣羨的實習機會、大四有點惶惑但充滿無限可能,參與所有你想參與的,時間塞得滿滿,你其實有點手忙腳亂,也有一些做得差的地方,但你總覺得生命很飽實。而現在你想,原來那些努力都是為了現在這一刻的生活嗎?是嗎?就是這樣嗎?為了在履歷上寫上光輝燦爛,然後和隔壁的美麗同事做著一樣的事?是喜歡的事,你提醒自己,這是一份你所選的,你喜歡的事。

可你為什麼覺得少了些什麼?你懷疑,這個位置即便不是你來,也有別人;即便你沒完成,也總會被完成。你不太確定自己在這裡是不是獨特,你有沒有真的發揮自己的價值——還是這就是你的價值?你說不出來。當然你知道無論在哪,你鐵定都有影響力,只是你不太確定這個影響是不是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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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以前你做得興致勃勃的「業餘」的事呢?它們寫入履歷助你來到這裡,接著其中某些部分成了你的正事之後,其他的呢?你還樂於在當中發現挑戰,然後努力去學去補足自己嗎?當你沒了畢業時的不安,你是否有規劃你的生活、是否開始計劃長遠並為此努力?你還有夢嗎?你有認真生活嗎?

那日看見小說裡這麼一段話,讓我不由得心驚:
「重新開始。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謊言。」
「現在過不好,未來就過不好。」

不再是學生的23歲 被工作殺死的可能

以前總踏著門禁走進家門,有時候,排練到午夜還借住學校附近同學家;或者我回家,但其實也忙到深夜,做到凌晨,踩著死線想要把一切做得更好——雖然現在看起來,當時應該有更好的方法,畢竟血汗是不值得鼓勵的;然而我想說的是,當時的我雖然和家人解釋:難道我能把成績寫在履歷嗎?我當然得跑活動、得做作品,可我知道我心裡其實覺得快樂,我一邊喊著我熬夜到三點,一邊覺得好累好忙好混亂,一邊為自己感到驕傲、甚至優越。

那都是我愛做的事。

可是我開始工作了之後呢?我從事的的確是我喜愛的一部份,但其他的部份卻漸漸枯萎消失。

像是晚安詩分享的詩,宮澤賢治(顧錦芬譯)的〈告別〉。

「但那五個人大致上/在五年之中會喪失那素質和能力/為了生活而被損耗磨損/是自己把它丟卻的/所有的才華能力資質/並不是會一直停留在人的身上的東西/甚至人也不會永遠停留在人的身邊」

「因為我最討厭/只要會那麼一點兒工作/就安逸下來的/那種多數人」

其實整篇都太值得看了,讀詩要整首一氣呵成,不過暫且摘錄這兩段最讓人心驚的吧。

我慢慢明白,為什麼學生總充滿夢想與衝勁:即便迷惘啊,也都有好多的可能。但我正在讓踏入職場這件事殺死我的可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總是用各種方式逼著自己去「意識」到這件事,去想我過得好嗎?去想我若覺得哪裡不對勁,那究竟是哪裡出問題?

這有點像是做編輯,我老覺得那個標題怪怪的,但看不出來。後來同事提醒我,內疚不是內咎,我才啊對耶!這明明是超常考的改錯題,但人腦很厲害,即便排列錯誤也會讀成正確合理的句子。(好的我知道身為編輯不能這樣,我懺悔,我小時不讀書。)

所以去聊天。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去聊天,找密友聊天,雖然搞不清楚,但總是可以模糊的說一些東西,然後越聊越接近。讀點東西,然後不停逼問自己、自我對話也行。

人和自己、和生活應該是一體

像是寫詩。我總覺得寫不出來、寫不好,到處拜託別人告訴我哪兒可以修改、哪兒他讀不進去,然後費盡心力改了又改,最後改成「一首詩該長成的形狀」,朋友稱讚進步很多。可是最後,指導老師告訴我:原本那首最好。它是有些問題,可是有一股「氣」,改了就不見了。我傻笑說,我不知道哪一首好,我看不出來。她說:慢慢妳會知道什麼是妳愛的,妳堅持,然後慢慢別人會知道那就是妳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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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滿是皺紋的臉,有一雙異常透徹明亮的眼。我在想,如果我有一點不敢接近她,那鐵定是怕她會失望。我倒是不怕她知道太多的。

我只害怕我活得不自己,我活得與自己遠離,我沒在生活裡過日子,而是與它挨近著磨著,我讓日子與生活摳刮我。但人和生活不該是這樣的,人和生活應該互相包含在裡頭,人和自己應該是一體,不與自己一體的人都寫不出好詩。生活有粗礪的表面,但它裡頭和我們一樣,能與我們舒服自在的交融。

如果我的才能,我的質,我的我被磨去,那一定是因為,我沒有在生活裡。我在它外頭磕磕絆絆、讓它損耗了我。

Coldplay 這支 MV 驚豔四座。我常常開 YouTube 都只聽不看,但這支影像對歌曲加值滿多。

世界裡,什麼是大?什麼小?誰涵蓋了誰?誰擁有誰?一隻魚,能不能在地鐵裡游?也或許我們在海底行走呢!現實中還不可能實現的魔幻,都是我們心裡的真實。

所以,要咀嚼,要在生活裡面,要是我自己。像那首詩說的:

「如果你/好好給我聽著/思慕一位溫柔的姑娘 到那時候/你身上就會出現無數影與光的形象/你得把它化成樂音/當大家在城鎮生活/一整天都在玩樂的時候/你得一個人割那石原 的草/得用那寂寞創作樂音/要咀嚼那許多的侮辱和窮苦/然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