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張曼娟：我們之所以努力工作，是為了享受生活

「好好享受活著的日子，享受這個世界帶給你的一切美好事物。」

旅遊經驗豐富也奇特的作家張曼娟，曾經在布拉格被歹徒持槍搶劫，然後奇蹟似地在沒有被奪走一分錢的情況下，全身而退；也曾因為至今都不明所以的奇異因素，而錯過了火車、班機，在二手菸肆虐的馬德里車站內渡過可怕的夜晚。

談起幾十年來各式各樣不可思議的旅行經歷時，一向給人古典、優雅印象的張曼娟，笑得像個小孩，愉悅而開心。曾經驚心動魄，性命交關，甚至莫名其妙的片刻，事後從她嘴裡說出來，已像是一幕幕電影情節，都成了難忘而美好的回憶。

對單身的張曼娟來說，和朋友結伴旅行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能量來源之一。而在不斷的出發、抵達之間，她的人生也有了一層又一層的蛻變與體悟。

打破生活規律，享受無所事事

旅行對我最大的意義是，它可以讓我暫時離開生活的規律。當你的生活規律下來後，思想就會很一貫，而透過旅行打破它，會有一些新的思維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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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現代人常忘記一件事，我們之所以這麼努力工作，是為了要享受生活。可是我們常常本末倒置，變成為了要努力工作而犧牲掉我們的生活，覺得這件事浪費時間、那件事浪費時間。你坐在那邊，看著窗外，無所事事的喝杯茶，這也是生活對不對？但很多人連這種生活都不敢夢想，覺得太奢侈了。

無所事事說起來很容易，但如果我們發條上得很緊，怎樣可以無所事事而沒有罪惡感，覺得生活是一種享受？那是滿難的。而你對旅行的態度，真的就反映你看待人生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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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輕時去旅行，行程表都排得很細，覺得自己好精準，要到哪裡、坐什麼車，全都會計劃好。早上吃過早餐出門，也一定玩到晚上10點才回飯店，然後一直在行程表上打勾，覺得好充實。

但後來，我的旅行變成了無所事事，現在更進化成沒有目的。特別是國內的旅行，決定方向後就上路，沒有一定要抵達的目標，就單純讓自己在路上遇見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美好事物。

前陣子，我覺得中國古典文學裡常提到梅花，但我們都不太知道梅花的模樣，一枝梅花和一束梅花有何差別？梅花有香氣嗎？風吹過梅花時又是什麼景象？

於是，我們一行人就從台北出發，往南投線信義鄉前進。結果，還沒到信義鄉，我們就在路邊意外看到了一大片梅園，像大瀑布般傾瀉而下。中途還經過一座葡萄園，葡萄葉在這個季節都變成金色，底下垂著一掛又一掛的紫紅色葡萄，實在美到令人覺得不可思議。那種不帶有目的、不再有行程表的旅行，真是種很棒的感覺。

在疑惑的40歲，走進高齡加拿大

當然，在旅行中，一定會有各式各樣的收穫，而帶給我最多啟發的是一趟加拿大之旅。

差不多十幾年前，我剛到40歲，覺得就算活到80歲，40歲也走到一半了，因此開始思考老年的問題。但是，我身邊的老人取樣都不好，他們都是按照社會的期望，結婚、生小孩，老後跟子女同住，幫忙帶孫子；像我這種在社會規範與價值觀以外的人，又沒結婚，也沒小孩，將來不就很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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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個時候，我和另一位女性朋友結伴到加拿大自助旅行。很奇妙的，那一趟旅行不管到哪裡，搭飛機、坐旅遊巴士和遊輪，身邊都是老人。參加當地的旅行團，我跟我朋友是全車最年輕的人，我甚至一度懷疑這是不是老人巴士，但並不是。不過，也因此正好讓我有機會去觀察他們老人的生活。

我首先注意到，當地人旅行的陣容或製造最多經濟效益的，既不是年輕人，也不是中年人，而是老年人。以我的目測來看，他們都是65歲以上，甚至是80歲的老人。他們臉上有一種興奮、躍躍欲試的神情，同伴也都是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朋友，或是因為參加當地旅行團而認識的朋友。

「老有所終」新體悟

當時網路還不發達，我們出發前就想辦法蒐集到各地最好吃的餐廳，但訂位都好困難，好不容易擠到位子進去，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在訂位，結果，80％以上都是老人，而且他們都把自己打扮得很美。

台灣現在很多老人也會出去旅行，但你會發現，他們無論走到哪裡，打扮都是旅行者的樣子，加拿大的老人不是。他們走路時可能是健行的裝扮，但晚上到餐廳時，都穿著很美的衣服，戴著珍珠項鍊，很款待自己。

他們在談話過程中，也不像很多台灣老人喜歡拿出照片說「你看這我兒子、孫子」，而是講自己的事情，大笑、彼此誇讚對方。他們的重點根本不是放在孩子身上，而是自己，感覺很快樂。

這讓我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後來，我去打聽了一下，到底他們的老人怎麼生活？我發覺他們9成以上都是靠自己。他們認為孩子20歲以後，就要有獨立謀生的能力，也不認為要繼續扶養孩子，因此會讓孩子離開家，然後開始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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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全更新我的想像。中國人以前講「老有所終」，意思是家裡的人要好好養著這個老人。但我到加拿大時突然意會到，這個「終」是指有好的結局，並不是說要仰賴別人。

你應該在人生走到一半的時候，就為自己的下半生做準備，好好去享受每一天活著的日子，享受這個世界帶給你的一切美好事物，包括旅行、美食、朋友、歡笑，這才是活著的真諦。

加拿大回來後，我寫了一些相關的創作，也真的開始想像自己的老年跟生活計畫。以前的我有一種無法當家作主的感覺，就看命運怎麼安排。但從那以後，我變得比較積極，覺得自己並不是什麼事都不能做。

例如，我要健康，是不是年輕時就要從飲食、生活習慣開始調整？我快樂的泉源是什麼？是不是該把生活中讓我不快樂的事情拿掉，找到快樂的事？同時，我也開始在演講、創作裡，幫跟我同齡的人打氣。

那一次的經驗真是太奇特了。後來，我又去過許多國家，卻再也沒有這種經驗，那真是我人生中一趟奇妙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