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微弋,一個在美國長期奮鬥的演員,成為台灣第一位獲得日舞(sundance)電影工作坊邀約的女演員。

能成為台灣第一位非美裔受日舞電影工作坊 (Sundance Labs) 邀約演出的女演員;我在從猶他州飛回來的路上,終於喘了一口大氣。似乎十年之後,我稍微了解自己一點了。

什麼是日舞?

Sundance Institute(這裡接下來咱們簡稱日舞)是以勞勃瑞福領軍創立,一手帶起之美國最具指標性的獨立影展協會。除了每年最受矚目的國際影展(Sundance Film Festival)之外,日舞也致力於發展及推動獨立電影運動:Sundance Labs,稱之日舞工作坊。

工作坊項目包括編劇、製片、編曲、紀綠片製作、以及最重要的導演。是全美國新血電影人最擠破頭想申請上的「訓練營」。

為什麼?

首先,完全免費。並且三餐住宿全有專人為你打點。(當然如果要小酌一杯?Sure!請自掏腰包)這讓我們可以專心創作,工作上心無旁騖。

再者,我們能以高山流水為背景,當地印第安文化的蓬勃為心靈洗滌的泉源,多處排練室,多種專業設備提供,讓我們不需要離開這山巔,全心「練功」!


這是我等待拍攝時的奢侈「休息室」!

接著,最令我痛哭流涕的是參與者的名單!日舞從世界各地邀請指導大師(Advisor)前來教習:本年度包括 Caleb Deschanel(金獎攝影師);J.C Chandor(金獎導演); Catherine Hardwicke(電影暮光之城導演);以及 Christine Lahti(金獎演員)⋯等大牌人物。Advisors 參與讀劇、到片場指導演員跟導演,給予意見;至剪輯室看 footage(拍攝毛片)、腦力激盪;吃飯時與導演們坐在一起、討論接下來要拍的場景鏡頭、美學、點子——這些在電影業界已大鳴大放的大師們毫無架子、與我們平起平坐,虛心給予,大方幫助。

這樣的洗禮對於在演藝界仍屬嬰兒等級的我,無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在日舞,演員的行程大概是這樣:

全部人被安置在不同的私人小木屋(散落於猶他州的 Sundance Resort ,我稱之日舞度假區)之後便是大型像夏令營般的相見歡說明會。


在日舞期間,我居住的小木屋一隅

各別自我介紹完讓我發現:「哇!所有人,所有人都是大咖耶。」沒有尿褲子的我表現得還不錯,回家休息一日,皮準備好繃緊以後便開始緊密的魔鬼營!

九點開始排練。中途 Advisors(指導/大師)會到排練室參與;幾次呈現後 Advisor 跟導演討論調整,然後繼續排至放飯。

Ed Harris( 艾德哈里斯,金獎演員)是今年指導之一。一次他到我們拍攝現場,靜靜的在導演後頭看戲跟鏡頭,約莫二十分鐘後跟導演悄悄話了一番。

導演(張僑勇)隨即走上來說:「他說戲已經很好了,所以我們來試試看不一樣的東西。」

我:「好呀,來!什麼?」

導:「現在試一個,從頭到尾都不要呼吸。直到非呼吸不可了,才吸氣。」


實際拍攝中,監視器側拍影像。

我們重新拍一次那個景,短短的一分鐘。因為這樣小小的 Note (建議,筆記),我整個角色情緒不同了,試圖壓抑見到愛人的痛苦的方式完全跟之前做的選擇不同了——我發現這樣子呼吸的方式,的確讓角色在此時更具有衝突性。(後來在剪接室他們也選用這個片段。)

Ed興奮地衝上來說:「你剛剛超棒!The scene is beautiful.(這戲,很漂亮)」,然後就開心地離開了。

這輕輕一筆的提點讓整個戲增色許多,角色細膩度更顯現;但那一個鬆鬆地提醒,是他幾十年累積成的經驗跟功夫。這些大師們不會給你龐大的壓力,落落長的演講告訴你什麼叫好的表演,好的電影:他們不會「教」,只是一派輕鬆的塞進一點養分到你的創作種子裡頭,看著它慢慢發芽。這,就是大師的氣度。


我與 Ed Harris 於日舞合影。

吃飯期間整個團隊(包括技師、場記、副導、所有演員、佈景設計、燈光師等)坐在一起交流,互相激盪,加油打氣。其實我覺得收穫最大、學到最多的時刻大多是在飯桌前——聽前輩分享工作經驗,誰跟大衛林區合作的小細節,誰跟史蒂芬史匹柏拍片的趣事,誰誰誰跟湯姆克魯斯的對戲如何⋯。

續排幾個小時的戲後接連晚餐;晚餐後通常是讀劇、或是放映室觀賞某 Advisor 的影片。放映結束或讀劇後,會有座談會 Q&A,開放詢問製作的過程、遇到的難題、處理劇本的經驗與演員的合作方式等等。結束時通常已經十點後了。有時我們會去酒吧小酌一杯;或,緩慢地散步到自己的小木屋去,如此安靜恬適。


首次群演員聚集讀電影劇本。

隔天清早,所有人就像奔赴戰場的軍人,依照不同的任務趕往各自的拍攝場所,那個畫面就像戰場:整裝出發,槍彈齊射,煙火沖天,期待迸出燦爛的作品。拍完一整天還沒完喔:晚上還是讀劇、放映、座談會,小酌。繼續,漫步回家:我走在深山中回想著今天完成的不可能任務,細細回味每分每秒新學的事物、新的體驗,然後爽爽入睡。隔天剪輯的同時,演員有額外的時間可以為下一天的排練做準備。晚上,再讀劇,或電影放映加 Q&A。星期天所有人坐在放映室,觀看其他人這一個禮拜拍攝出來的結果。之後是開心的派對。每人手拿一杯酒,散落在草地上,滿天星星,隔壁是涓涓流水,滿地綠樹。我們互相評論彼此的工作,心得,想著怎樣可以再進步,什麼樣的點子可以被執行,下一景說不定可以這樣試試。

這無疑是最美好的腦力激盪。我們不用擔心「後果」,這裡拍出來的電影不會被世界看見。演員不用擔心像是「喔,這裡演得不夠好,那裡頭髮有點醜。啊這樣子會不會被 Fire」之類的事情;導演也不用擔心這樣的片子會不會賣、製作會不會喜歡或是哪個演員的粉絲會不會不爽,甚至是懷疑我錢有沒有用對。所有人的重點只需要放在:「故事有沒有說到,情節是否合理,角色深度?寫作能不能更細膩?」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十八天。一個演員/電影人的理想世界烏托邦,被 Sundance 完美呈現。


拍攝現場側拍紀錄。

我認識了超過數十個業界大老。勞勃瑞福可以坐在我的旁邊,手裡拿著他的早午餐說:「你的戲很好,非常傑出。」;我可以跟在這行工作超過數十年、拍過五百多部片的老牌演員一起吃飯,談笑風生。每分每秒,我都像個海綿在用力吸收著。對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大師班」。後來我才發現,這些大老,也都是人;有血,有肉,有煩惱,有情緒。

但他們的共同點是?

他知道,他在做什麼。他知道他要的是什麼;每個人都有著某種執著、某種信念,為了自己相信的「藝術」拼命走著。不管中途有多少障礙,他還是能看到最前方那個他所追求之目標;所以他從不停滯,繼續往前。這也是十年來第一次,我真正確定,這條我選擇的路,走對了。

很多人都覺得我做不到,我夢做太大,野心太高。很多人都勸我放棄,說「怎麼不回來,不是容易很多?」很多人看著我滿持懷疑跟看好戲的心態,給我一句「那很難耶」。

從到哥大讀書,畢業到現在——將近六年的時間我隻身在美國闖蕩。從一開始的語言隔閡,文化衝擊,情感糾葛,失敗掙扎;到現在總算能抬頭挺胸地告訴每一個人:「I am an actor, a professional actor.」(我是演員,我是一個專業的演員。)

過生活。

回頭看去這六年在紐約的過程:一開始身無分文,還負債;常常有房租付不出來、明天飯錢沒著落的窘境。為了維生,我從幫別人按摩、替有錢人遛狗、幫人帶小孩換尿布、站在戶外端盤子當服務生;到週末去搬家漆油漆的工作我都做過。這中間再請想像突然蹦出來的試鏡、徵選、面試、排練、固定的演員訓練、參加活動、看戲⋯⋯等。

同場加映:沒有找不到的工作,只有不夠努力的人

我怎麼活過來的?我一直不停告訴自己:

「幸好我選擇的這條路很難。不然就會很多人成功了。」

當初這些吃苦當吃補的刻苦經驗現在都變成我成為更好演員的養分。現在雖然還是沒有固定的工作,不知道下一筆房租要怎麼付;不確定後天的徵選會不會上⋯⋯我依然能夠看著前方,深呼吸;堅定走在林微弋替自己開拓出來的荊棘路,繼續一步,一腳印。

同場推薦:缺乏經驗,就是最珍貴的禮物


攝影:Daniel Lorenzo

P.S 更多關於日舞

成立三十三年,日舞工作坊出了許多有名的導演跟經典名片:昆丁塔羅提諾 的 Reservoir Dogs;影展名片Beasts of Southern Wild;Hedwig and Angry Inch( 其改編的音樂劇最近剛拿下許多東尼獎!);Boys Don't cry( 希拉蕊史旺主演,是奧斯卡當年提名紅片);Requiem for a Dream(珍妮佛康納一舉成名的高評價獨立電影)⋯等不計其數。因為工作坊型態極度緊張刺激的關係,日舞只能選用最好的演員來幫助這些新興導演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最大成效。歷年來受邀的演員包括摩根費里曼,梅姬傑倫霍,珍妮佛康納,艾德哈里遜,以及許多美國國內電視電影熟面孔。(延伸閱讀:導演Johnny Ma 分享日舞經驗(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