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看似是一家團圓的歡樂時節,為什麼卻讓無數女性感到焦慮難安?「幫」媽媽做家事,實際上卻沒有真的幫上忙?一起來看看當中有什麼問題,找出問題的根源與解方!

文|張黛筠

我想先從一個自身相關的故事說起。

一位女性親人在去年年前患了僵直症──一種從重度憂鬱症、焦慮引發的心理/生理症狀,全身僵硬、話說不清楚、意識模糊、無法進行任何簡單的行動。

兒女都嚇壞了,很難相信已經沒有育兒壓力的母親、已經沒有丈夫跟公公給的壓力(都已過世),應該可以放輕鬆過自己的生活,怎麼還會因為接近過年而焦慮,甚至引發如此嚴重的症狀?

對話過後,了解引發此症狀的一些來源: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媳婦(儘管夫家的壓力源已消失)、年節招待客人不周、家裡打掃不夠乾淨、過年對夫家禮節沒有顧好、擔心媳婦身分不夠格擁有夫家給予的房地產⋯⋯

也了解到,過去她如何在過年期間,被辱罵飯做得不夠好、沒有生男孩、不是好媳婦,儘管後來她把夫家的要求全部做到了,成為人人心中的「完美」母親、妻子、媳婦,這些心理壓力卻仍深埋心底。

到了已經沒有人再對她要求的年節,還是因為一樣的壓力源而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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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給我很大的痛苦跟震撼,一邊心疼、一邊難過、一邊憤恨傳統的大男人們這輩子給她帶來的影響,也一邊想著,到底現在還有多少女性在為類似的壓力焦慮著?

今天的女性可以做什麼?男性可以做什麼?大家才能脫離這隱性的父權魔網?不再被這類型的焦慮糾纏不清甚至影響終生?

首先,還是得先看清父權的存在,看見問題才能解決問題。

也許重男輕女這類較顯而易見的性別刻板印象,在當代家庭已大幅減少,明顯具有性別歧視意味的說詞不再常見,隱性的歧視及父權壓力卻還藏在各式各樣的細節中,不分性別地影響著每一個人。

從我自身的經驗與觀察,父權在當代持續對人們的影響與牽制經常用兩種模式延續,一種是因為習慣或習俗,未經省思地重製家庭職務分工,另一種是表面上好意的「善意形歧視」。

我今年要「幫」她做除夕大掃除?

什麼是不假思索地重製家庭職務分工?例如,大家都習慣母親負責年前大掃除、負責打理菜色或一切細節,有些男性會開始「幫忙」母親或妻子處理這類家務。

的確,這是第一步,但是「幫忙」的概念意味著這類家務還是由女性負擔,還是同一鍋湯,只是加了個味,對女性來說焦慮還是存在,焦慮著其他人如果做得不夠好怎麼辦?

焦慮著年夜飯的菜色如果失敗、餐桌上的家庭氛圍不對,都還是自己的錯,最後可能在他人想伸出援手時,還是乾脆把任務全攬在自己身上,不要男性「幫倒忙」。

想像你負責公司一個案子,儘管不是一個人處理,如果出錯,主管還是會怪到自己頭上,如果同事太不可靠,乾脆一個人包下全部。

過勞就是這樣開始的,而在家庭的場域,家務、人情大小事,未經討論就已經先寫在女性的職務範圍中,加上雙薪已成常態,工作之外還要處理家庭大小事,能不過勞嗎?能不焦慮嗎?


圖片|Photo by nonpii on Pixta

如果想破除這類女性焦慮,不想讓自己或讓你的媽媽、姐姐、妻子有一天被焦慮症擊垮,非得從結構上下手不可。

一個較具體的做法可以是,在起手前就先和家庭成員討論,今年過年的一切任務怎麼分配?按照大家的客觀強項或時間來分配,誰負責招待親友?

誰負責準備年夜飯(不會做菜也可以外包)?誰負責打掃?誰負責在聚會中確定大家的狀態?

也許看似過於制式、瑣碎,但如果沒有經過這道討論,一切還是會「自然而然」地落在女性身上,甚至落到較年長女兒身上,大家極少會在有客人來卻沒有準備好茶點的時候去怪到兒子的頭上。

在自己的經驗裡,較為制式化的、看似刻意的規則,可以是打破既有架構的第一步,當然同樣的方法與討論也可以應用在平日的家務分擔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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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照料工作」是女性的天職?

年節的焦慮不僅限於打掃跟菜色,在餐桌上、親友家中,是否常發生家中男性失言、態度惡劣或是大吵起來,需要由女性打圓場甚至道歉的狀況?

女性的「照料工作」範圍極廣,除了具體的家務與照顧,還有較抽象的「心理照料」,女性讀者可以思考,自己是否曾在各類飯局中,較常擔任傾聽的角色?

或是在男性高談闊論時,適時補充一點自己的相關想法或意見來讓他的話語顯得更有說服力?是否較難提出反對或不同意見,畢竟自己扮演的是「溫柔的潤滑劑」?

男人談論工作或政治,因為不怕意見相左或起衝突,自己儘管在職場上也有所長,對於政治更有見解,卻因為希望維持氣氛,而不敢發言?

有人心情不好,應該要過去問候一下、安慰一下,儘管不關自己的事,或甚至是自己不喜愛的對象?


圖片|Photo by Kindel Media on Pexels

這類心理照料的負擔,經常以「善意形歧視」話語包裝:「女生比較溫柔、比較貼心」、「女生去安慰他,他就不會生氣了,因為女生比較會同理」、「某某某的老婆/女兒,來勸他一下」。

女性經常被賦予這樣的「正面」特質刻板印象,儘管不是所有女性都願意扮這個溫柔的角色,還是會時不時被點名來扛這個責任。

尤其在家庭中,這樣關係細膩又複雜的場域,這類善意形歧視,造成女性生來就要扮演大家的黏著劑、潤滑劑,不願意扮演時還會被批評不是個好母親/媳婦/妻子/女兒/姐姐。

有人過年不想回家,如果一個男性家庭成員拒絕打電話勸這個人,也鮮少有人會怪他不體貼;吃飯吃到一半生氣離席的男性,也較少被批評過於情緒化或不識相,只是「個性直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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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期間常見的「善意形歧視」話語

  • 「我老婆/我媳婦最賢慧了,菜做得好人又體貼!」

(隱含評斷好女性的標準,甚至「稱讚」的行為本身,也隱含著自己的身分居高,可以去評斷他人「好不好」)

  • 「我老婆說了算⋯⋯」

(表面上看起來大方,實際上在宣示主權在自己,很謙卑地把主權下放給老婆。一個平等的關係,沒有誰說了算,只有互相溝通來做決定)

  • 「她要什麼,我都願意給她。」

(隱含著我有能力,她沒有;我給她,她拿)

  • 「你女兒長這麼大了,越來越美,很危險喔!」(或是要顧好她之類的)

(女性被物化,是大家都要爭奪、覬覦的;女性沒有能力保護自己,要靠家中男性或其他成年人來保護)

  • 「妳現在條件這麼好,要把握時機找個好對象。」

(隱含女性必定得找個對象;也隱含著「年齡歧視」:年輕女性=條件好,年邁女性=沒有人要,然而男性可以是好酒,越陳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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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子當然還有很多,麻煩的是,連負面的歧視話語有時都難以還擊了,更何況這類表面上的稱讚?

最後只好笑笑接受,問題是永遠笑笑接受,就得永遠承接背後的涵義,甚至在不知不覺中,被鼓勵成符合大家期待的樣子。

然而要反駁,還得面對可能鬧得不開心的後果,在過年期間大家都不樂見,在這樣的壓力下,大家該如何應對?

男性們若有心改變這樣的模式,是最理想的,做出改變可能要負擔的批評較少,例如:若想稱讚身邊的女性親人,也可以稱讚她的才能跟各類優點,不要再提外貌與家務。

不做表面的稱讚更好,不當那個高高在上的評審,想要在年節期間說些好話,不如真誠地感謝身邊的人,省思有哪些過去視為理所當然的家務負擔,今年可以怎麼調整?

問問身邊女性,這一年有哪些責任造成的焦慮,是可以一起分擔的?

當然男性也是父權的受害者,較細膩地表達感謝或情感,或是在家處理家務,可能會被視為「不夠陽剛」、「太娘娘腔」,但至少自己不要當那個說出這類批評的角色;

可以在改變習慣後被他人嘲笑時,勇敢地說出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了平權、為了不讓身邊女性有一天被焦慮症擊垮⋯⋯

也可以看清自己年節期間可能被提到的壓力源:「買房、買車、結婚」,同樣也是父權社會為男性定義的價值,自己的價值,真的要一輩子由他人來定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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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Photo by Angela Roma on Pexels

女性呢,先看清同樣是第一步,至少因為性別角色扮演不符合大家期待時,可以不必自責,可以不被父權定義的女性價值給侷限。

再進一步,我自己時常會選擇清楚不帶批判地說出來,「謝謝你的稱讚,但這樣說讓我覺得不舒服」、「我感覺沒有被尊重,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

有時換來攻擊,有時換來對方的道歉,但至少沒有被動地允許歧視性話語或行為,也許也會讓對方思索自己的發言。

在比較複雜的情況或年節期間面對其他親戚,至少可以試試用開玩笑或調侃的方式去反轉或點破,「你說我賢慧,某某某男性也很賢慧啊」、「你怎麼知道我四十歲以後就沒有市場?你問過算命師嗎?」

最容易的也是可以從支持身邊女性開始:「你說你老婆會做菜,說說她其它優點吧」、「這不是她的責任,我們都是家庭成員,大家都有一份」、「你老婆如果不再年輕貌美,你就不愛她了嗎?」

當然不怕破壞氣氛,直接敘述事實的表達也是勇氣可嘉,不必因拒絕當溫柔體貼的女性而自責,「我不管你怪我沒有照顧到什麼,因為那是你們自己幫我決定的責任,我從沒說過我要負責」。

當然在過度的壓力之下,適時離開,拒絕參與,也是非常重要的,了解自己的狀態,有力氣時再來面對,是對自己與他人的尊重,也不需要自責。


圖片|Photo by Pixabay on Pexels

跳脫既有模式,重新定義「我們的家」

在一個家庭場域,一切都已經照原本的模式進行了好多年,想要改變,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過年一直都是這樣過的,每個人的角色已經固定了,然而,我認為若想將台灣所強調的「自由民主」不淪為一個空泛的口號,得從個人跟家庭就開始實踐,才能進入一個真正平權的社會。

最少,從觀察與看見開始,看見母親的命苦不是因為「命」,而是因為人們所建構的「父權體制」,檢視既有模式是否只為了符合家中特定成員的期待?可以怎麼調整來一起創造我們都感到舒適的「家」?

觀察年節期間親友的各種互動,不管有無回應,也可以當一個分析遊戲在心裡進行,客觀視角也助於免於焦慮與壓力,把父權價值產生的話語與行為看成針對一個「傳統男性」、「傳統女性」的評斷和期待,而不是在針對自己這個人。

以上提到的任何方法或建議,僅限於個人經驗與觀察,相信每個人可以找到更適合自己跟家庭的處理模式或話語,發揮創意,一點一滴畫出更快樂的全家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