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陷入這個循環嗎?當休閒再也不像休閒,而是另一種待辦事項;或是只要一放鬆,就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人生只有 4 千個禮拜,你知道如何做好生命管理,活出幸福嗎?

文|奧利佛.柏克曼

重新找回休息

圖片|Photo by Kazpon on PIXTA

為了進入真正的休息體驗,我們身為個人能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停止期待感覺會很美好,至少一開始不要。

幾年前,在一個炎熱的夏天週末,我加入「奪回你的時間」(Take Back Your Time)慷慨激昂的團體,一起坐在西雅圖密不通風的大學演講廳。

他們當天開會的目的是進一步推廣組織長期以來的使命:「消滅過勞這種流行病」。

我參加的那場活動是年度大會,出席人數稀稀落落。大會坦承部分原因出在時值八月,很多人跑去度假了,但既然他們是全美最大聲支持放鬆自己的組織,就不能抱怨那一點。

不過參加者不多,也是因為「奪回你的時間」推廣的理念,在這個年代被視為過於顛覆。

增加放假天數或縮短工時,不是什麼不尋常的要求,這一類的提議愈來愈常見。

但是此類呼籲提出的理由,不外乎工作者充分休息後,生產力就會提升,而「奪回你的時間」正是質疑這樣的基本理由。

成員想知道為什麼到海邊度假、和朋友聚餐,或是早上懶洋洋地躺在床上,需要替自己找理由,說工作績效會改善?

約翰.德.葛拉夫(John de Graaf)忿忿不平地表示:「你永遠會聽到有人主張,增加休息時間對經濟有好處。」

70 多歲的葛拉夫是熱情洋溢的電影製片人,也是「奪回你的時間」的推手。「然而,為什麼我們要靠經濟來替人生背書?這毫無道理!」

我後來得知,「奪回你的時間」有一個競爭對手叫「休假專案」(Project:Time Off)。這兩個組織不同的地方,在於「休假專案」獲得慷慨的企業贊助,大會出席率也比較高。

一點都不令人意外的是,「休假專案」的使命是推廣休閒能帶來「個人、商業、社會與經濟上的好處」,還獲得美國旅遊推展協會(US Travel Association)的支持。

當然,這個協會另有希望人們更常度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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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的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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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拉夫明確指出,單單把時間當成一種要盡量利用的東西,有一個隱藏的問題:我們開始有壓力,就連休閒時間也必須以更有生產力的方式運用。

單純享受休閒時間(你會以為這就是休閒的重點),不知怎麼地開始令人感到不大足夠。

我們模模糊糊意識到,如果不拿休息時間來投資你的未來,你的人生就會失敗。

有時這種壓力會明確主張,你應該把握休息時間帶來的機會,成為更優秀的工作者(《紐約時報》有一篇大受歡迎的報導,標題是〈放鬆後你會更有生產力!〉〔Relax! You’ll Be More Productive〕)。

然而,就連你永遠在訓練跑 10K 的朋友,也被相同的心態傳染,只是乍看之下較不明顯罷了:你的朋友說服自己,唯有在未來跑出成績,跑步才有意義。

我自己也感染了這種病。這些年來,我在參加冥想課程和禪修時,都抱持自己幾乎沒意識到的目標:有一天,我將達到一種永遠心平氣和的狀態。

即便是貌似享樂主義、花一年的時間當背包客跑遍全球,如果你的目標不是探索世界,而是稍稍不同,替心中的體驗庫增加庫存,希望日後感到充分運用了人生,那麼也會落入相同的困境。

只從休閒對其他方面有益的角度來看休閒,將導致令人遺憾的結果:你開始隱約感到休閒是一件苦差事。

換句話說,休閒將變成最糟糕的工作類型。

戲劇評論家沃特·柯爾(Walter Kerr)在 1962 年的《娛樂的衰退》(The Decline of Pleasure)一書提過這個陷阱:「我們所有人都被迫為了好處而閱讀,為了拿下合約而參加派對⋯⋯為了慈善而賭博,為了促進城市繁榮在晚間出門,週末則待在家整修房子。」

現代資本主義的擁護者喜歡指出,不論我們實際上有什麼感受,相較於數十年前,我們擁有的休閒時間更多了:男性每天平均多出大約五小時,女性只比男性少一點。

然而,或許我們並未感到生活中的休閒時間增加,原因是休閒再也不像休閒。休閒變成另一種待辦事項。

研究顯示,如同許多時間的問題,你的富裕程度愈高,問題就愈嚴重。

有錢人經常忙於工作,但說到如何運用空閒時間,他們的選項也較多:富人和其他人一樣可以看小說或散散步,但富人也可以觀賞歌劇,或是造訪法國的滑雪勝地庫爾舍瓦勒(Courchevel),因此他們更容易感到應該從事某些娛樂活動,卻苦無機會。

我們大概無法體會,就工業革命之前、史上任何階段的人類而言,這種態度有多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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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活動都只是手段,目的是為了能夠休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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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古代哲學家來說,休閒不是達成其他目的的手段,休閒就是目的,其他所有值得從事的活動都只是手段,目的是為了能夠休閒。

亞里斯多德主張,真正的休閒(對他而言是指沉思與思索哲學)是最高等級的美德,值得為了這件事本身選擇去做。至於其他美德,譬如在戰場上拿出勇氣,或者官員的高貴舉動,這些行為算得上是美德,是因為它們會帶來其他效應。

拉丁文的「生意」(negotium)一詞,字面意思是「非休閒」(not-leisure)。這個字反映的觀點是工作背離了最高層次的人類使命。

從這個角度看,工作對某些人來講不可避免,尤其是有了奴隸辛苦工作,雅典與羅馬的公民才能享有休閒,但從本質上來講,工作剝奪了人的尊嚴,絕不是活著的主要重點。

在日後的改朝換代中,這個基本概念持續流傳了數個世紀:休閒是人生的重心,是預設的狀態。工作只是偶爾不可避免的干擾。

就連中世紀辛苦的英格蘭農奴,他們的生活也充滿大量的休閒活動:他們依曆法過生活,而曆法中有宗教節日與聖人紀念日。

此外還有一連舉辦多天的村莊慶典「麥芽酒節」,用以紀念婚禮與死亡等重大場合(沒那麼重大的事件也有慶典,如一年一度的「產羔期」,也就是母羊生產的季節〔古人有各種酩酊大醉的藉口〕)。

有的歷史學家指出在十六世紀,一般的鄉村居民每年僅工作約 150 天。儘管實際數據仍有爭議,沒人會質疑休閒活動幾乎是從前每個人的生活重心。

別的不說,娛樂聽起來是有趣的活動,但其實由不得古人選擇。

他們身上背負不能一直工作的社會壓力:你必須遵守宗教節日,因為教堂要求你遵守;此外,在關係緊密的村莊裡,想要逃避參加其他的慶典也不容易。

另一種結果是,悠閒的氣氛也滲入人們確實拿來工作的日子。

德罕的主教詹姆斯.皮爾金頓(James Pilkington)大約在 1570 年抱怨:「勞動者會在早上好好休息一番;終於上工前,一天已經去掉一大半。

接下來,他們還要在習慣的時間吃早餐,不然會抱怨連連、喃喃自語,儘管還沒付出勞力;中午又一定要午睡,下午再吃點東西,去掉一天中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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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化改變了一切

然而,時鐘時間的概念普及後,工業化帶走了那一切。

大大小小的工廠需要數百人協調勞動時間表,按工時發工資,結果就是休閒活動與工作明顯脫鉤。

勞工得到沒有明講的協議:休息時間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不影響工作表現即可。

那些活動最好還能提升你工作時的好用程度(那就是為什麼上層階級會表達對下層階級愛喝酒的厭惡之情,那讓他們的利益受損:你浪費你的休閒時間,帶著宿醉來工作,違反了我們之間的協議)。

嚴格來講,這種新情境的確讓勞動者比從前更自由,這下子休閒時間要做什麼,的確由他們決定,不再像從前幾乎完全由教堂與社群支配。

然而在此同時,也確立了新的階級。

工作如今被要求當成生活的真正核心,休閒不過是恢復精神與力氣的機會,為的是能繼續做更多工作。

問題出在對各式工廠的一般工人來講,工業化的工作並未有意義到可以為其而活的程度:工作是為了錢,不是因為工作本身能帶來滿足感。

如今整體人生的價值(不論是工作時間或休閒時間),要看未來能換得其他什麼東西,而不是人生本身就具有價值。

諷刺的是,鼓吹增加休息時間的工會領袖與勞動改革者,最終讓勞工一天只工作八小時並週休兩天,但他們等於也推波助瀾,確立了把休閒當工具的態度。

提供勞工休閒時間之所以具備正當性,不單是為了享受樂趣,而是為了其他目的。

他們主張勞工可以利用額外的自由時間來提升自我,接受教育,參與文化活動。換句話說,不只是拿來放鬆而已。

然而,一名十九世紀麻州紡織工人的話令人感到沉痛。他告訴訪談人員,他們其實想利用多出來的空閒時間,「看一看四周發生了什麼事」。

勞工渴望擁有真正的休閒,而不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提高產能。他們想要「懶惰的權利」(The Right To Be Lazy)。

那是桀驁不馴的馬克思主義者保羅·拉法格(Paul Lafargue)日後最出名的宣傳小冊的標題。

我們從這一切承襲了相當詭異的概念,包括什麼叫「好好」利用時間,以及反過來講,做哪些事算浪費時間。

從這種角度看時間,按定義來講,只要無法替未來創造某種形式的價值,全都算是偷懶。

你可以休息,但休息是為了之後能好好工作,或是把時間拿去從事其他提升自己的活動。

我們變得很難單純享受片刻的休息,不去考慮任何潛在的未來好處,因為不具備工具價值的休息感覺像在浪費時間。

事實上,至少把部分的休閒時間,以「浪費的方式」用在單純享受體驗帶來的樂趣,是唯一不會浪費休閒時間的方法—真的在休息,而非暗自希望未來會有好處的自我提升。

為了全心活在只有一次機會的人生,你必須避免把所有的空閒時間用於個人成長。從這個觀點看,閒閒沒事做不僅可以原諒,實際上很有必要。

「如果說老人喝下一杯酒後產生的滿足感不算什麼,」西蒙.波娃寫道:「那麼生產與財富也只是空洞的神話;唯有讓個人活出樂趣,生產與財富才具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