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予孩子不虞匱乏的生活,精神、物質上服侍地服服貼,會讓孩子長大後容易受挫?

我之前花了六篇文章,探討從出生到青壯期的六個階段,因著「負向」的家庭教養以及學校環境的人際互動,所造成的性格問題,而這種心理-社會的發展任務的長期失敗被累積下去的結果,則被稱作「發展不良」(malignancy):

  • 生命第一年:不信任感→人際退縮(withdrawal)
  • 第二、三年:羞愧與懷疑→強迫(compulsive)
  • 第三~五年:罪惡感→抑制(inhibition)

上述三個階段,主要是以家庭教養的影響力為大,因為在正式上學之前,小孩子的精神重心就是父母(當然,如果有手足也計入)。他的環境、社區、關係就是由家人所組成(今天的文章先把重點放在這三個階段)。

不過,我們很少留意「正向」也可能造成的問題!強調信任、放任自主、凡事鼓勵⋯⋯乍看起來,是今天教養論調中的理所當然,但問題就在於「過於正向」。事實上,由「過於正向」造成的人格及人際問題,往往要長大成人以後——一般在青春期階段,問題便漸見明顯——才會有深切的感受與體會。心理學上,Erikson 稱為「適應不良」(maladaptive)[1];若我用一聲吶喊來表達這種適應不良,便是:「世界才不是父母小時候說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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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懷疑別人的人」只會讓自己蒙在鼓裡

你會不會發現自己常常因相信他人而受騙?或者即使受傷多少遍,你還是天真的抱持「信任他人」的美德?然而,你也會事後疑惑,為何別人這麼聰明?為何自己都看不到事情原委?

這裡可能存在一個因「全然信任」所導致對現實的「感覺扭曲(sensory distortion)」,在學理上一般與環境-母親(environment-mother)有關。

我們不妨以經典日本動畫《庫洛魔法使》來思考。主角木之本櫻(小櫻)的母親天宮撫子,在她三歲時便離世。雖然小櫻因為當時還太小,對母親毫無印象,她卻深信母親是十分疼愛自己的(當然按劇情,我們也會認同),然而,問題在於這份「全然信任」是由大量的想像而構成,小櫻失去了在生活與經驗中去驗證、修正、發現母親可能「不是完美」的成份——如此,她便無法學懂懷疑的能力——再加上父親藤隆與哥哥桃矢無微不至的呵護,小櫻的家庭提供了「全然信任」的性格特質。

只可惜,喜愛《庫洛魔法使》的粉絲也不得不承認,小櫻對他人的「信任」,這份「美德」常常只是一種「單純(蠢)」,而且她無法發現這是一個問題:(1)從山崎同學每次編作的假故事總是能騙到小櫻、(2)擁有魔力的觀月歌帆老師出現的第一天,小狼便提醒小櫻要多加注意,但她只相信觀月老師給她的「首次好印象」、到(3)暗地裡給予小櫻考驗的柊澤艾利歐,曾在第 55 集藉由替身去跟小櫻說:「妳是笨蛋,而且是超笨那種(才會無法察覺)!」,以及在第 65 集直言:「(小櫻一定不會發現),因為她根本是一位不會懷疑別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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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櫻總是全然對人信任,毫不懷疑他人有立心不良的意圖,使得她在最新的《透明牌篇》中,亦毫不覺察「小櫻牌」會變成透明其實是小狼暗地裡的傑作,或新同學詩之本秋穗及她的執事海渡一步步帶給自己的危機。

可以設想,如果小櫻無法在春青期,從現實的互動中學會懷疑、適度信任的能力,她日後投身社會、少了總是呵護她的家人與朋友,便會在人際關係中碰壁,在那些別人眼中清楚不過的事情,繼續獨個兒蒙在鼓裡。

不少人的問題其實跟小櫻類似,因為若無法修正環境-母親「不是完美」的部份,就多少會出現程度不同的人格障礙——也就是,母親過於完美,所以我只應該聽她的——人們的信心,來自依賴與不懷疑某個權威所提供的既存事實,這使得受騙一事變得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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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爸爸都沒打過我!」別人一定要滿足我?

小時候,我們很需要尤關「支配感」的自主。如果能夠「抓住-得到」,便相對能夠「放手-放下」,繼而啟動對環境的初步探索,在心理上則是得到初步的自由意志。如此,今天有一種父母教養主張便是扭轉過去打罵與放養的方式,改為全然地滿足小孩的各種需要,對他們千依百順,給予一切所欲望的。然而,在這種甚麼都能得到,同時代表甚麼都可以拋棄,而且父母都只聽命於小孩的背景下:

這往往存在一個因「過度自主」所導致對行動的「浮躁衝動(impulsivity)」,所以它一般與環境-父母(environment-parents)的教養有關。

好比一位在富裕家庭長大的男士,從小甚麼遊戲機、手機、跟朋友外出吃飯或夜唱的錢,父母都全力滿足——他認為他做甚麼都可以,他是王子!在國中逐漸經驗到青春期的衝動時,他居然在課堂上直接掏出陰莖手淫,後來更鼓勵其他男生一起加入手淫比賽,嚇得女同學和老師連番尖叫,而他彷彿還不知道問題在哪(Erikson 認為浮躁衝動往往帶有一種「不知羞恥」的特質)。直到某一天他的父母發覺事態嚴重,不應該如此「寵容」他之際,他便以離家作為威脅,要求父母繼續提供金錢的滿足。

有王子當然也有公主,這些女生在童年也許只是一位集萬千寵愛於身的平凡、單純小孩,她總是被父母(更常是父親)視為掌上明珠。直到長大以後,她們對關係的要求亦是如此順理成章:「這個我要得到、我想要那個包、明天準時接我下班」。可以設想,這就是為甚麼當她們在關係中受挫、被指正錯誤時,我們耳邊會有一句經典的臺詞「連我爸爸都沒罵過/打過我!」出現。

這種被「過度自主」所養成的「自大」跟能力不一定有關——只是人們會高估自己的能力,認為自己想要的事一定能夠得到——卻是跟「特權」有關:別人應該要滿足我!別人一定要給我想要的、使我高興!

這些想法是「王子病/公主病」的心理現實,但它也僅僅是心理的現實。臨床上發現,這種被自戀籠罩的個性,會使得他們無法了解自己在關係中也有一半的責任。即使看到錯誤,也彷彿因為某種特權,而沒有認錯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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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的錯!」把事情當作理所當然

當小孩再大一點,從積極地探索世界所獲得的「主動」,並從中找到行動的「目的」,是一項重要的任務。這心理成就往往由整個家庭氛圍(family-environment)所支撐、容許、默許,好比孩子對某一個父母表達的佔有及競爭,是無礙、修飾、還是受到責斥?一旦沒有界線,任何小孩的「主動」都得到實現,那麼:

父母可能只是讓小孩充滿「過份主動」而漸漸發展成「冷酷無情(ruthlessness)」。

從字面上理解,我們可以說這個小孩為求達到目的,不理會別人感受、不顧及人情世故、不把他人放在眼內⋯⋯不過,在更深層次去看「無情」,其實代表人們潛意識中認定母親「理所當然」要為自己的錯負責、要承受自己的脾氣與情緒、要遷就自己的要求與慾望。

為何是母親?因為母親一般是那位與小孩有心理上的融合、給予無限注視、無條件承受小孩的生理不滿(飢餓、屎尿、生病)及心理不滿(脾氣、反抗、恨意)的人。而當這個家庭一再默許小孩的「過份主動」,即母親總是被他獨佔時,他便無法學會把母親視為另一個獨立個體,也無法把父親納入生命之中,甚至不屑父親的地位——因為父親一般是站在嚴禁與規條的頒布位置,以及應該是獨有母親的那位。

因此,Winnicott 才說,要緩解「冷酷無情」,小孩必須漸漸認清母親是作為另一個人類,認清家庭中有父親的位置,認清自身佔有慾的情感衝突,從而找到成長的新方向(伊底帕斯情結的解決)[3]。可以說,由於無法「過份主動」,小孩子多少要有一點「健康的自卑感」,它代表人要放下自己的全能,要接納他人作為有別於自己、有獨立意志的個人,學會在達成目的之下,發展情感的互動、顧及彼此。

我想到,當張宇在〈月亮惹的禍〉中一再重覆戀人關係中的「都是你的錯!」之際,在潛意識的層面,那接著唱的「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和「你對人的寵,是一種誘惑」所指涉的女人,怎可能不根植於從生命之初就注視、溺愛與寵愛的母親。

結語:過度正向的恐佈

為了迴避負面,我們可能一味走反方向「甚麼都要正向、正能量!」,卻導致一種日常生活上的「適應不良」。即小時候,父母都教我要對人(其實只是指他們二人)全然信任、說我是公主/王子,全世界都會滿足我、或是在家裡都是讓我做主,說他們都會遷就我⋯⋯然而,長大以後,我們常常會感到一種:「世界才不是父母小時候說的那樣!」

這就是過度正向所造就的恐佈,它跟負向的教養一樣,大大地扭曲了人與現實的關係。如果說負向教養提早讓人無力、無助、無望,那過度正向的教養便是一顆糖衣的毒藥,讓人們在日後變得不適應、不明白、不接受而受苦。

下一篇文章,我將把出生到青壯期的後三個階段,即小孩子的精神重心開始從家庭轉向學校,那些同樣由「過於正向」教養與適應所造成的性格問題,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