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丞琳是一個不怕跟過去做連結的人,《刪·拾 以後》更是,青春之於人們,興許難以啟齒,她卻說,曾經反抗的,都只會是過程,有天,你會能對過去與未來的徬徨侃侃而談。

文字/女人迷編輯 JT  攝影/邱子殷

你總是會驚訝於楊丞琳的赤裸與坦承,當你一遍遍地聽著《刪·拾 以後》。

你感覺自己是看著楊丞琳,看她一瓣一瓣地剝著青春,帶著疤痕,有時滲血。但她會笑著與你說成長誰無痛,那終究是過程,於是,她能夠坦然跟你們說,別怕。

30 以後,刪去與拾取以後,她能夠坦蕩地訴說,好比〈節日快樂〉裡,她說不愛孤獨,害怕最熱鬧的節日裡,最希望在身邊的人卻不在,儘管知道,孤獨是必須,無可迴避的。是〈Love is Love〉中,想起十幾歲時用力愛人的模樣,少女楊丞琳,她不怕重提。

從過去音樂風格的轉變,到現在第一次擔任專輯製作人與唱片策劃,大家說楊丞琳不斷再轉型,可是她搖頭:「我沒有在轉型,我一直都在做我自己,我一直是當下的我。」

改變從不是突如其來,約莫在 2016 年便有了構想,她細火慢熬,靜靜等待,始終念念不忘:早晚該有張專輯,她想自己找找喜歡的音樂人,創造自然的火花。這一等,便是三年。

她說當自己開始很專注的生活後,視野變得很大,生命每個瞬間都能好好感受,而這攢積十多年的故事,「我想去把它找回來,唱給大家聽。不只侷限在我 30 歲以後的故事,而是跨度更大,用我的故事勾起大家回憶,想到自己。」

我還記得 這一首反覆為你唱的歌
你最愛聽 我唱的歌
請你記得 每一口呼吸我都在這
記得我 請記得
——〈泥土〉

曾經反抗的都只會是過程,有天,你會能侃侃而談

楊丞琳是一個不怕跟過去做連結的人,《刪·拾 以後》更是。

重溫青春多是難以啟齒,我們害怕看見過去不那麼成熟的自己,有些稚氣與衝動之舉,有些傷口還在發痛,無力處理也無暇顧及。但是她卻能在〈Love is Love〉裡反覆唱著少女時期的楊丞琳,我問她,怎麼能做到呢。

她笑得很是輕鬆:「到了 30 歲,你就會想得不一樣。我也有過那種階段,會覺得如果沒有那段曾經就好了,而當他們提起某人的名字時,我會很反感、反應很大。但是到現在,可以非常坦然與大家分享這段故事。這段轉折,我覺得是因為年紀。」

有段時期,她不太習慣大家說她可愛,總是想著,為何大家看不到現在的楊丞琳呢:「可其實,這就是給人的第一印象。當你自己無法去吸收、消化,就可能會產生反抗。但現在大家說我可愛,會覺得好開心喔,因為那是我的一部分。」

標籤曾經是她無力負荷的一環,三十以後,她懂得回過頭,去擁抱自己過去的反抗,她相信那都是楊丞琳的一部分。

然而還有一段過去,是她也曾經避而不談的,關於父親。

因為父母在她 14 歲時離異,楊丞琳長大後與父親不太熟悉,其中有很多原因,難一一表明,所以剛開始選擇不說。後來卻願意聊父親,是在他過世兩、三年之後。她說,不希望有人跟自己一樣,帶著遺憾。

「你很驚訝的是,他人的親人離開,會難過是來自於兩人之間的愛。可是我跟我爸爸,不是。」那日在幫父親辦後事,告別式看到的人,自己全都不認識。她那一刻發現,原來自己真與爸爸的生活脫節了。

「這種遺憾是突然意識,我們的感情,這麼淡,真的這麼淡。」她思考了半會,緩緩開口:「可他又是你的爸爸,他是給予你生命的人。所以我會覺得,很複雜。你知道他過得沒那麼好,相較之下,我過得比較好。儘管我是自己努力來的,但就是會自責,不希望他過得不好。」

於是心中跑出了無數個如果,她反反覆覆地問著自己,如果在某一場演唱會上,爸爸能在台下看,為自己驕傲呢?如果她還能為父親做更多呢,應該熟悉的陌生人,如果再給一次機會,能不能,就別再讓自己自責呢。

隨著時間,隨著年紀,她漸漸意識到,真的,當下難過的檻,你願意學著釋懷。也因為曾經有過遺憾,30 歲後,你更知道什麼事情該好好把握。

他不好過,不代表我會好過

刪拾以後的楊丞琳,是知道該捨去的就無須執著,而該去追求的,就該主動行動,例如友情:「其實啊,太多被動的人,都在等著人家約。」她打趣說,「好險我這個人很主動,所以都會定期定量去看,哪個朋友多久沒見,就該約出來,必須更新一下彼此的生活。」

可是當談到生命裡的錯誤與背叛,楊丞琳總帶有一種寬容,譬如新專輯收錄粵語歌〈我不認識你〉,講的就是友情間的背叛。她說,即便知道另一人傷害自己,她也只希望對方別再靠近,但是並不會希望對方過得不好。

為什麼能這麼輕易原諒?我忍不住問。

她倒是有些苦惱,嘀咕說,其實自己滿討厭這種容易原諒人的個性:「有些人會覺得,你這樣對我,你也別給我好過。可是對我來說,」楊丞琳陷入很長的沉思,然後回答:「他不好過,不代表我會好過。」

是緣分問題吧,曾經傷害自己的人,在他人眼中也許是個好人,楊丞琳很是溫柔地說。人的好壞,沒辦法比較,她反問,你要跟誰比?怎麼比呢?當看過的人越多、經歷越多,會知道人事沒有絕對的對與錯,端看我們選擇用什麼角度去思考,而學會把重心放在真正珍視的人身上,自己好過,那才是重要的。

夜了才想起 做過誰知己
情誼藏於心 誰料遭摔落地
是我捱不起
背叛難忍 便很努力忘記
曾是最親的你
——〈我不認識你〉

她的眼神很真摯,帶有寬容。我想,或許這股寬容,正是為何楊丞琳,更能原諒青春裡犯的錯與受的傷。

成熟過後的勇氣,是一種深思熟慮後的堅定

30 歲是一種無形的檻,曾經對未來無比清晰堅定的自己,忽然之間變得焦慮迷惘。楊丞琳說,與數字追趕無關,與社會恐嚇無關,而是你看見越來越多的生命經歷,有些事,你不自覺上心。

「30 幾歲參加的婚禮一定比 20 幾歲多,參加的喪禮也多。」她慢慢道:「你看見人生百態。家人的身體狀況不同,朋友遭遇也不同。突然之間,你會很想再重新找到人生方向和定位。」

人的膽子會隨年齡漸漸變小,有陣子她慌得很,以前拍戲大家都喊她楊大膽,那個就連自己都崇拜的楊丞琳,怎麼就拿不回來了?後來到了 33、34 歲,她學習把曾經的楊丞琳找回來,去找到想成為的自己,勇敢去捨棄與執著。30 歲拿回來的勇氣,她感覺是不一樣了。

「失去的東西,端看你要不要拿回來而已。」她笑著說:「若能把勇氣拿回來,用在成熟之時,它會是更智慧的表現。因為年輕的勇敢可能是一股衝勁,但成熟過後的勇敢,是一種深思熟慮的堅定。」

也許正是因為世界慢慢被鑿開,在牆堵之外,有一片更寬廣的世界,感覺越自由,就有越多煩惱接踵而來。然而,也因為你的成熟,你知道真正的成長,始於面對人生的不堪與疼痛。

楊丞琳之所以能坦然訴說過去與未來的徬徨,不是因為她比誰都勇敢,而是即便受過傷,她還是願意給自己機會,對自己說聲,不怕。

編輯後記

時至聖誕節,〈節日快樂〉這首歌很應景,我問楊丞琳,現在還是個害怕孤獨的人嗎?

她說,自己以前反而沒有感受到孤獨,直到去年才有意識:「就像大家會說,這一餐飯好不好吃,就看陪你吃飯的人是誰,這是很有道理的事情。今天不管過什麼節,還是看身邊陪你的人是誰。」孤獨之於她仍是負面,但人的一生必定需要面對。

我和她說,每到節日,人們都會開始討論抱睡,也許正是希望可以處理那段時間的孤獨吧。

第一次聽到抱睡這個詞,楊丞琳有些訝異,笑著說可以理解為何會出現這個詞,人和人是需要彼此接觸的啊,但她說:「取暖過後,或許你的寂寞會加深,造成反效果,其實最重要的是富足你的心靈吧?找個最不自欺欺人的方式,來面對孤獨。」

是啊,孤獨難以避免,能夠應對的方法也很多,但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先讓自己的心安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