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離開之後,我只想逃離這個沒有她的家。我買了網站上一週內的最後一張機票,來到越南。我想知道,是不是離開傷心處,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就可以與思念與痛苦的自己和解?

作者|April

自從阿嬤過世後,我的人生忽然間好像也停止不動。

看著這四處都有阿嬤影子的「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想再哭了,我想逃離這裡,只要可以盡快離開,是哪裡我都無所謂。

全球搜尋的結果,Skyscanner 顯示一個禮拜後有一張最便宜的機票是到越南。

那就去越南,管他是雨季還是什麼季,只要可以盡快離開,我都好。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胡志明市,越南)

生長在單親家庭,爸爸雖會負擔生活上的開銷,但也僅此而已,他有自己的家庭。我們除了很少見面以外,到了相處的時間也僅是單純的表面寒暄。媽媽有自己的生活,姐姐也已結婚離開了家。

小時候的運動會園遊會都只有阿嬤會出席,生日都是被遺忘的,只有阿嬤會特別給我們一些壓歲錢,知道我們喜歡慶生、吹蠟燭許願的感覺,就會要我們自己去買喜歡的蛋糕來吃,不然就是煮一些我們喜歡吃的東西。

從小是阿嬤帶大的,這次阿嬤過世了,面對一個幾乎空蕩蕩的家,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自從長大以後,家裡變得很不同。姐姐結婚嫁人了,小狗跟著一起搬走,爸爸本來就不和我們住在一起,見面的次數本就少,媽媽也有著自己的生活。除了這點變化之外,唯一仍然一樣的部分就僅剩下爭吵。彷彿只有爭吵才能讓家裡的氣息延續下去。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越南,咖啡公寓的老舊樓梯。幾層樓上去,才發現竟然有電梯)

那天阿嬤過世,死亡時間的數字剛好是我的生日。我第一個到病房,看見病床上躺著的阿嬤闔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我和身旁站著的看護對上了眼,心裡想著也許她會和我說,嘿,來看阿嬤嗎?阿嬤剛睡著了,證實我媽得到的消息只是誤會一場。然而看護卻和我說,阿嬤剛才已經安詳地離開了。我點點頭說好,眼淚卻掉了下來。

護士說阿嬤是因為施打嗎啡引起副作用,而停止了呼吸。其實這樣也好不是嗎?至少是開心舒服地離開,我想起之前在印度果亞吃了大麻餅乾,一點小事也笑到跟瘋了一樣。雖然這麼告訴自己,心裡卻還是有種失落的感覺。

那晚到了葬儀社,阿嬤被放進了白色的布袋裡,畫著濃妝散發著一股刺鼻香水味的葬儀社業務問要再看阿嬤最後一眼嗎?深呼吸一口氣我往前看著布袋裡阿嬤熟睡的臉,像中毒一樣眼淚又開始自動滴下來。

不敢相信阿嬤真的走了,滿腦子迴盪著阿嬤曾經抓著我的手的畫面,和我說著:「我走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當時開玩笑地說她是八點檔看太多,有著一顆煽情的少女心。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那晚從葬儀社回來,十分地疲憊,洗了個澡,想說吹完頭髮就滾去床上睡。然而上床了卻睡不著,起來倒了一大杯的紅酒來喝,卻在三個小時後凌晨四點掛著一堆淚的醒來。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讓我成為一個獨立的人,總是喜歡照自己的方法去做事情,說好聽一點是有個性,說難聽一點也許是自傲。我想著我鐵定傷過阿嬤的心很多次,我鐵定讓她擔心很多次,想去哪就去哪,想幹嘛就幹嘛,一個人背著背包消失不見是常有的事情。然而她卻沒說什麼,知道攔不住我,只是輕輕地摸著我的頭髮說:「要乖,你是阿嬤的乖孫。不要跟人家吵架。」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我想著這些事情,看著這個近乎空蕩蕩的房子,晚上睡在和阿嬤曾經一起睡著的房間。心裡非常難受。我的防衛心強,不容易相信別人,因此我都只把心事告訴阿嬤,別人看不見的那種哭得像瘋子、鼻涕從鼻孔裡流出來的噁心畫面通常只有她看得見。現在阿嬤走了,我的心突然也跟著空掉了,什麼也沒辦法做,什麼也不想做。知道再也沒有人在家裡等我的感覺讓我很難受。我是個自由接案者,連接案的工作都得逼著自己硬做。

哭著睡著,擦乾眼淚,又哭著醒來。到了葬禮的那天,我看起來一臉不在乎的樣子,嫌棄葬禮的儀式非常無聊,致詞的人矯情又做作,卻再說完後,眼淚忍不住流下。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越南不知名甜點,主要是椰奶和香蕉混合)

到了越南,搭公車到市區,然後再到住宿的地方。一路上看著窗外的風景、越南的街道,心情好了起來,然而下一秒忽然間又想起阿嬤已經過世的事情,想起家裡空蕩蕩的樣子,心又變得沉重。就像越南的雨季一樣,一下是藍天白雲的好天氣,一下又轉變成滂沱大雨,不過那雨也就維持一陣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其實我想說的是,大腦有時候真的是蠻犯賤的。好比談戀愛時那種被下罟的感覺一樣,只要有腎上腺素和多巴胺就好了,非常幽默。(可能還需要一點什麼東西我忘記了)。

不同於前幾次的旅行,這次去越南,我帶著阿嬤生前最喜歡的那條有著白色圓點的霧黑色絲巾 (她常常用那條繫在脖子上),還有她的一張小小的照片。晚上在背包客棧的時候,就把那條絲巾拿出來半鋪在枕頭上睡著,感覺特別地安心。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不知道這次旅行會旅行多久,沒有任何計畫,討厭計畫,也懶得計畫。

單純覺得現在只有旅行可以讓我忘記阿嬤過世的事實。

我和自己說到一個新的地方很容易就能轉移焦點,就像前幾次的旅行一樣。

吃的喝的新奇的東西這麼多,語言文化都不同,很容易就可以忘記很多細節,忘記一些事一些人,甚至忘記悲傷。

然後,就不會再哭了。

就像是背包客棧的越南女生和我說,她常常聊天,聊著聊著就整個忘記她本來要做什麼。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快了,但還想再為自己努力一下。

也許就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