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爭取婚姻平權,為了爭取基本人權,好多好多人在 2018 年底走上街頭表達立場,其中,也包含了同志諮詢熱線理事長徐志雲。在成為理事長前,他是位精神科醫生;成為理事長後,他成了許多同志的心靈醫生。

這是十月初的事。

下班時間的板橋車站人潮擁擠,他們兩個夾在人來人往中:白淨的娃娃臉,中等身材,沒有整理過的頭髮剪的短短的,看起來就像是個學生,或是宅在電腦前的工程師。惟一引人看一眼的,是他們身上的彩虹背心,手上一疊平權公投傳單,兩個人緊緊張張揑著傳單,欲遞而未遞,正猶豫著,轉眼一波人浪打來,他們又淹沒在浪中。

那時候「婚姻平權」、「性平教育」公投正緊鑼密鼓地在連署,許多同志都穿上背心站到街頭——勇敢的、羞澀的,我一方面擔心他們太引人注意有人傷害他們,另一方面又擔心他們不被注意。

我把這擔心告訴徐志雲,他嚴肅的點點頭:「嗯,我會提醒他們(負責宣傳的團隊),還是要有宣傳效果。」

站出來,就沒在怕。


圖片|取自婚姻平權大平台

徐志雲是「同志諮詢熱線」本屆理事長,俗稱「爐主」。我想想自己認識的熱線朋友個個都是漫畫裡走出來的帥哥型男——立馬被徐志雲糾正「刻板印象」——「同志也是多元的,有熊男、美型男⋯⋯」,所以,當然也有「路人」。

「我很『路人』。」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呂欣潔(婚姻平權大平台總召)常對我的穿著品味有意見,有時她會替我搭配。」徐志雲看著自己發白的牛仔褲,腳上的登山鞋,「不過這一套並不是她搭配的。」他說。

這種造型的男人在台灣數量龐大,所以,稍一晃神,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視線邊緣。隱身人群,這位「路人」卻是無數人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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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諮詢熱線理事長徐志雲(左)與婚姻平權大平台總召呂欣潔(右)受台美政策研究參訪團之邀,參加青年專家圓桌會議暨晚宴。
圖片|取自台灣同志諮詢熱線臉書

徐志雲是離島醫師,是全金門少數幾個精神科醫師,金門醫療資源稀少,徐志雲天天值班,「全金門人可能都要認識我了。」他笑著說。

另一方面,徐志雲在台大醫院開設全台灣唯一的同志彩虹諮詢門診,提供「各種多元性別、性傾向、性少數族群與其親友的諮詢」。雖然同性戀不是疾病,但是在這個社會逐步了解同志,家人們接受同志出櫃(說出性傾向)的過程中,關係的緊繃與拉扯常造成心裡一道道傷,徐志雲正專門收治這些傷口。

每天幫助別人——徐志雲告訴我,這是他的媽媽可以寬慰自己的原因——在他對父母出櫃後。


徐志雲外型並不亮眼,但這位這位「路人」,卻撫平了無數同志心中的傷痕。攝影|鄭宇騏

老兵父親不擅言詞 打罵就是愛與教育

「我的父親是個打過古寧頭大捷的老兵,母親在金門的菜市場賣菜。」徐志雲告訴我他的故事。「從我有印象以來,爸爸就已經退休了,我們一家六口靠他一個月一萬多元的退休金生活。」

父親五十多歲才生他,對這唯一的血脈(哥哥是同母異父),他的愛惜方式是極為暴烈。「我現在想想,很多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罵我⋯⋯」

徐志雲頓了一頓,那張總是平和能夠溫暖病人的臉,突然抖了起來,我看著他驚恐的眼神表情,竟然也感覺到恐怖,好像自己在牆角縮得小小的,有個好大的身影擋在面前舉著棍子,而那個三十多年前的小男孩就要挨打了!

「有一次,我還非常小的時候,還沒有到吃飯時間,我已經肚子餓了,媽媽去賣菜還沒有回來煮飯。我們家是沒有儲糧的,就是除了三餐外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吃。我餓得受不了哭起來,爸爸就非常生氣打我⋯⋯」

停了幾分鐘,徐志雲搖搖頭:「算了,不要講這個,畢竟他已經過世了。」

我可以想像,當了一輩子軍人的爸爸看到兒子為肚子餓而哭,那種擔憂,擔心兒子軟弱,在那個「好漢十個九個都不善」的價值裡,軟弱就是無能。媽媽每天去賣菜,其實就是這個足以當爺爺的爸爸在照顧他吧!可是爸爸留給徐志雲的記憶都是種種情緒。「他幾乎是用發脾氣表達任何感情。」


徐志雲的父親是金門老兵,五十多歲才生下他,不諳教育方法的父親,管教的方式就是「打與罵」。攝影|鄭宇騏

國中就知自己是同性戀 父母都未曾察覺

父親個性暴躁,母親樸素低調,但是他們從來沒懷疑過兒子的性向。「我也覺得奇怪,難道他們都不覺得我是同性戀嗎?我出櫃後還一再向他們確認。」徐志雲說:「我 27 歲出櫃,在此之前從不曾帶過女朋友回家。」

「但是他們回答真的沒有,我只好解釋為,因為他們身邊沒有這樣的人,金門又是資訊封閉的地方,所以他們不覺得。」軍隊是男人們貼著肉生活的地方,在那極端父權的結構裡,同性戀是只有湮滅一途的,我相信就算父親明白也早就深深埋在某個挖掘不出的角落了。

「我國中時金門才有三台,以前只看得到華視。」他說:「國小六年級時金門開始有第四台,可是我家的經濟環境不可能去裝。」

「我覺得我的爸媽應該是喜歡閱讀的,但是他們的環境不允許他們閱讀。」


金門資訊封閉,直到徐志雲國小六年級時才有第四台,父母也因此從未懷疑過他是同性戀。攝影|鄭宇騏

資訊很少,徐志雲第一本讀的「長篇小說」,是「善人助印」發給他家的「觀世音菩薩傳」,「兒童讀物」則是「榮光週刊」、「吾愛吾家」。

「但是我國中就知道『同性戀』這三個字。」「我不知道我從那裡知道這三個字的。」

「而且,我知道我是。」徐志雲看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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