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geo 集團為讚揚女性成就,推動性別平權,於美國推出不同於過往知名 Johnnie Walker,另命名 Jane Walker 的品牌特別版,引發大眾的的正反看法。

引言

其實早在年初得知 Diageo 集團會以 Jane Walker 之名推出新的 Black Label 特別版,Mr. J 已經想借此機會來談談一般人對女性主義的誤解。

根據官網,Diageo 為讚揚女性的成就 (to toast the many achievements of women) 和支持繼續推動性別平權 (gender equality) 於本月在美國推出命名為 Jane Walker 的品牌特別版(Logo 也由原來的大步前進男變成大步前進女),以配合該月的「全國婦女歷史月」(National Women’s History Month) 和「國際婦女日」(International Women’s Day)。推出這款特別版威士忌的同時,Diageo 為之發起了一場捐款運動,表示每售一瓶 Jane Walker 便會捐出美元 $1 給支持女權運動的組織(如 Monumental Women),上限為美元 $25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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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推出這個品牌,特別是副總裁 Stephanie Jacoby 上月底接受了 Bloomberg 訪問之後 [註1],在媒體引起了一些女權朋友間的爭論。

對於 Diageo 此舉,女權朋友間普遍有頗兩極的立場,一派認為這有助性別平權和讓人多留意女性在威士忌產業的貢獻(例如在 Johnnie Walker 品牌中的 12 位調酒師就有近半是女性、Diageo 集團的首席調酒師也是女性的 Maureen Robinson);另一派則認為推出這品牌不過是以性別主題作市場推廣,為吸納更多「性別金」(有興趣的讀者可 search 如 pink capitalism 或 LGBT marketing 等的討論),這派也認為只改了瓶身的 Logo 是很「懶」的做法,無助推動平權,加上 Stephanie Jacoby 在訪問時說了一句:"Scotch as a category is seen as particularly intimidating by women… It’s a really exciting opportunity to invite women into the br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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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令人覺得 Diageo 此舉其實是對平權運動的反動力(廣東話更傳神的講法是:倒米)。

自去年底卷席全球的 #MeToo 運動開始後,部份人對女性主義運動的評擊有了擴充的現象。

有論者認為女性主義於 #MeToo 運動上橫蠻霸道,甚至鼓吹了現代的「獵巫」行為,違反了當代法律所重視的無罪假定原則;更加重要的是部份 #MeToo 參與者無視了女性自主的性權,將女性應有的性主體繼續定性為只有「受與不受」的弱小被動者。

代表人物有法國影星 Catherine Deneuve 有份署名的公開信 [註2],她們認為 #MeToo 運動導致了一場公開指控,把本來不算罪犯的人歸類為性犯罪者,並且沒有給予他們自辯的機會,"Rape is a crime, but trying to seduce someone, even persistently or cack-handedly, is not – nor is men being gentlemanly a macho attack" Deneuve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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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認為 #MeToo 運動對幫助女性沒有用,更易於被性自主的敵人如極端宗教份子和最差勁的保守份子利用。本文無意深進討論推出 Jane Walker 的對與錯,也非意圖反思整個 #MeToo 運動為社會帶來好或壞的衝擊,而是希望藉這兩個近期事件作引子,為對女性主義感興趣又或敵視女性主義的朋友,講解一下女性主義是與不是什麼(畢竟性別學是 Mr.J 曾於大學任教的課目之一)。

一、女性主義不是敵視或憎惡男人

首先,很多反對女性主義的意見領袖經常將女性主義者描述成厭惡男性的一群,香港的表表者自然是「陶十九」之流;然而,我們要了解很多時這些意見領袖塑造出來的批判對象與其該對象之本體特質可能相距甚遠。

從源流上,女性主義批判的主要對象為父權主義、性別歧視、兩性主義(又稱性別主義或兩性二元論)、集權資本主義等;女性主義是對不公義的社會結構和文化建構作出對抗,以求衝破性別定型下刻板形象等造成的剝削和壓迫框框。

當然,有部份自號為女性主義者的人懶於理論疏理,只慣性地將現象粗淺地套進不平等理論 101 之中,然後冠上性別之名,這也是使常人誤解女性主義的原因之一。

誠然,Mr.J 從來不相信有任何理論與群體是不能被挑戰的,但是也因為自己是在父權社會中成長與生活的男性,在批評部份女性主義者的論述時也總會提醒自己必須戰戰兢兢,深怕自己思考不夠全面,忽略了女性或其他性別小眾在當下社經結構中獨有的生活經驗而對之添加不必要的妄言傷害。

簡單而言,真正的女性主義並不會敵視或憎惡男人,而是對由性別出發的社會性不公義作出抗爭。

所以,不是針對性別歧視行為,而是因男性為男性而作出攻擊的行徑絕不是真正女性主義者的所為。提升女人的價值和地位,不等於要貶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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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性主義不是追求女性特權

第二個常見對女性主義的「稻草人攻擊」是嘲諷其支持者為追求「特權」的一群。

有些嘲諷女性主義的意見領袖會說女性主義者「只關心女人的權利」、「追求女人『大晒』」、「要女人『食住』男人」,他們擔憂的這類「調轉的差別待遇」,可稱作「性別逆向歧視」;然而,這些擔憂基本上都是毫無根據且不必要的。

女性主義者追求性別平等,追求「女權」,當中這個「權」的意思是「權利」(rights) 而並非「權力」(power)。所謂「權利」,就是不管個人的出身性別、種族、階級等,都一概平等而應有的 entitlement;它是自然道德法的,而政治社群應以其律法將之保障起來(例如聯合國所通過的《世界人權宣言》和引伸出來的兩個國際公約就是以保障人基礎權力有重要文獻,雖然,近代人權學者普遍都認為它們還有很多可進步改善的空間)。

女性主義者追求的是平等的人權、公民權、經濟權、文化權等,追求的是展現自身潛能的平等選擇權和實踐權,絕對無意提倡女性需要有「大過」男性的權利。

女性主義著重平等權利與打破舊守父權主義下的性別定型,其實對男性也有益處。

一些父權印象下的刻板形象例如:「男人唔可以窮」(其潛台詞其實是「男性的收入必須比女性的伴侶多」)、「男兒有淚不輕流」(其潛台詞是「男人必須剛強、哭就是柔弱的表現」)、對「家庭主夫 (house husband)」的歧視(本質就是性別定型下構成的家庭崗位定型)等;打破這些性別定型,有助將男性從守舊壓迫的盲從思想中解放出來,讓男性也能更自由舒適地生活。

有一點要說明,女性主義者沒意圖全盤否定不同性別之中的獨有氣質(當然,大部份性別研究都指出「性別」其實是「社教化的」(socialized) 而不是「天生的」),而是相信不同身體性徵的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性別特質,或許美國作家 Susan Sontag 的話更能準確地描述這點,她說:

在剛強男人中最美麗的是其女性陰柔的一面;在陰柔女人中最美麗的是其男性般的剛強。
What is most beautiful in virile men is something feminine; what is most beautiful in feminine women is something mascu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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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性主義不是說女性都是需要保護的弱者

這點是對社會學所謂的「善意的性別歧視」(benevolent sexism) 之回應,提出這見解的為社會心理學家 Peter Glick 和 Susan Fiske,他們於 1997 年提出了「敵意的性別歧視」(hostile sexism) 與「善意的性別歧視」之區分;前者是我們普遍常遇到的「老生常談」,如男性天生比女性聰明、女人唔識揸車、女生都是方向盲等,通常伴隨著對女性的敵意和負面的偏見;後者來得較「和善」以致不易察覺,表現出來的是「讚美」、「關懷」和「保護」,如認為女性作為家中處理日常事的母親是偉大的天職(潛台詞是所以女性應該作家庭主婦,貫徹男主外女主外的天職責任)、作護士的女性是白衣天使(潛台詞是相對拳擊手或職業司機,護士是更適合女性的工作之類)、又或者女性不應穿得「太性感」為的都是保護她們(潛台詞其實是想說若果穿得性感而被性侵是該女生咎由自取,blame the victim 是也)等等。

根據 Glick 和 Fiske 的分析,當這種權力不平衡的結構(即父權體系)維持夠久,而當中支配者 (dominants) 與從屬者 (subordinates) 又有恆常的互動,兩個群體之間的關係就絕少是純敵意的了,「善意的性別歧視」也因此而生(試想像所謂「白人的負擔 white man’s burden」就可以理解)。在此視角下,Mr.J 也恆常檢討自己在父權文化下有否漂染了無理的偏見。

女性主義不是說女性都是需要受特別保護的一群,她們更不是只在追求不被強姦的權利;女性主義所追求的是社會正義與公平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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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義追求的性別平等,並非指要求每個生活範疇都要完全同等的意思,也不是無視所有男女身心差異;而是指個人不應因為其性別而影響其實踐個人潛能、參與社會事務、取得公共資源等的機會。

女性主義追求的是平等,而不是受父權思想深刻影響下無意間的處處相讓;她(他)們有權利追求自己想過的生活方式、工作、喜歡穿的衣服,而不需男性告訴她們「應該」穿怎樣的衣服來保護自己,相反,男人們應該教導好自己如何約束自己的跨下之物。

同樣,女性與男性一樣都有享受性的權利和選擇與誰性交或不性交的自主性,而不是說每每發生性行為都是「女性蝕底」云云。台灣著名的性別學者卡波維老師就曾將這種意圖去性化的所謂女性友善立場批判為會使女性主義弱智化的行徑。

四、女性主義是審視權力結構的濾鏡

有人可能會問,既然不只是女性可以做女性主義者,而女性主義又不只是重視女性的權利,而是追求不同性別的平等,哪為何還要稱作「女性主義」這「容易令人誤解」的名字呢?

女性主義的歷史源起,是來自女性因其社會處境所作出的反省和抗爭,作為社會運動,其歷史源流絕對有重要性(好像「單一麥芽威士忌」有朋友亦認為其「單一」很有誤導性,應該改名作「單廠麥芽威士忌」,但我們還是會尊重歷史源流而繼續稱之為 Single malt)。加上,在今日的社會中,女性所受的對待和權利在世上很多地方的實踐上還是遠遠落後於男性,女性主義中「女性」二字能對我們身處在父權文化下的人們作時刻的提醒。

女性主義源起是因上述所說的父權主義、性別歧視、兩性二元論、集權資本主義等,然而正正因為對平等和公義的追求,女性主義者絕不止於關懷與性別有關的事,關注女權的人也會關心其他少眾(少眾不一定單指人數少,更重要的是指可享的權利少),例如貧窮、階級、種族、宗教、移居者等。

真正的女性主義,教曉我們認清世界上不平等的狀況,讓我們看到權力的不平衡,是我們審視社會性權力結構的濾鏡,也是我們解放既有權力框架的推力。

女性主義讓我們明白尊重女性與其他性別小眾自主的權利需要整個社會的文化革新,也讓我們於父權結構底下的「既得利益者」反省自身言行對他人可能造成的困擾和壓迫。

希望以上短短的段落能幫助大家理解好女性主義的基礎,畢竟我們活在一個所謂「後真相年代」,積極地散佈錯誤資訊,以無知為有知的大有人在;對不平事漠視故然已經可怕,但抽爭平權者後腳的人是可疑且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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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士忌人的性別偏見

最後,Mr.J 想微微說一下威士忌圈常出現的幾個性別偏見。

偏見一、威士忌對女性來說太刺激

這正正是 Johnnie Walker 副總裁 Stephanie Jacoby 被批評的話。

她說蘇格蘭威士忌這個類別常會嚇到人,特別是女性,當中這個「特別會嚇到女性的刻板印象」正是父權文化底下無根據的偏見。

舉例在近年 Mr.J 主講的入門級品酒會上,常常都會包含最少一款在感觀上較刺激的泥煤威士忌,然而,以 Mr.J 的觀察泥煤的風味對誰來說都是刺激的,甚至乎可說女生中對泥煤威士忌的接受程度較男生中的更高(熟識的香港威士忌酒吧老闆都說有類似的印象)。

Mr.J 喜歡的飲食文化作家 Tara Nurin 也曾多次講過,若然市場推廣的人還是胡亂自以為是地想將威士忌推介給其實一直都在的女性品飲者(根據另一位飲食作家 Brain Freedman 引用 Nielsen 2018 年 1 月的調查 [註3],在美國,女性佔蘇格蘭威士忌消費者中的 29%,數字一點也不少),他們注定會失敗!

偏見二、女性適合喝什麼什麼樣的威士忌

第二點常見於媒體的觀點就是那種認為男性應該喝怎樣的酒,女性又適合喝怎樣的酒的所謂介紹,說實在,每每聽到這些言論 Mr.J 都是白眼全反的⋯⋯實在叫人無語!

正如 Jacoby 在日前於 scotchwhisky.com 的「補鑊專訪」中所講 [註4],味蕾沒有性別之分,而男與女在口味觸感上也完全沒有分別 (Tastebuds have no gender, so there is absolutely no difference between a man’s and a woman’s palate)。

同樣的觀點,友台 the whisky lady 上個月也曾在博文中明言,可見對著類似的性別偏見,不少富經驗的女性品威朋友已經受夠了。喝怎樣的酒,懂怎樣去欣賞一款酒,跟性別有什麼關係?將不相關的事情與性別連結在一起,這種性別定型在歷史上造成了很多今天都還未能完全改善的問題。

可是,類似的性別偏見在香港還是常常在媒體出現,有時甚至乎一些女性酒類推廣人自己也將這些落伍觀點玩得不易樂乎!

其實,即使只從市場推廣的層面來說,以性別定型作招來的負面影響遠大於正面的,WSJ 的暢銷酒類書籍作家 Fred Minnick 就曾表示不少國際威士忌品牌已經有意識地迴避特別以女性作目標的推廣手法,因為經驗告訴他們這樣做多數都會引來業內有見識的女性的反彈;Nurin 也說過,任何對女性消費者有認識的專家都會說現代女性渴望人們認清她們是與男性相同的方式來建立她們的觀點,認清這點就是對她們的尊重,女性們不需要任何飲食的所謂「柔弱版本」來發現它們的美味 [註5]。

今時今日還在散播惹人反感的性別定型觀點到底是無知?還是傲慢?

偏見三、女性只關注酒好喝與否,對威士忌的製程與科學沒興趣

這個觀點隱含的其實也是認為女性重情感不重知性的性別定型。

然而,經驗告訴 Mr.J 這個說法也是無甚根據的。在品酒會中 Mr.J 也常遇到很多會發問關於威士忌製程問題的女性,按比例來說,對酒類科學有興趣的朋友其實男或女也沒太大分別。另一例子可見於上個月關於邱德夫兄《威士忌學》一書的團購,其中也有約六份之一的訂書者是女性,可見不少女性對威士忌知識的追求並不下於男性。

結語

本文借了 Jane Walker 作引子來分享一下坊間常見對女性主義的誤解和在酒圈中「老是常出現」的性別偏見,然而以 Mr.J 對 Diageo 集團的認識(舉例說,它們董事局中有一半是女性),相信他們是真心想為推廣女權而出一分力的,Jacoby 的失言應該只是個人一時的無心之失。

而持續推廣女性平權的運動方面,Mr.J 認為可以為 Johnnie Walker 提供少許策略進言。

在策略上我們首先要問,特別版的 Jane Walker 是只在本年三月於美國推出嗎?若然真是希望女性的貢獻能夠恆常、平等地展現(他們捐款計劃贊助的 Monumental Women 目標正是希望在美國紐約市 Central Park 中的紀念人物像中能夠出現偉大女性們的身影),何不將 Jane Walker Black Label 當成行常款式,與 Johnnie Walker Black Label 平衡銷售呢?

希望 Diageo 集團會考慮一下 Mr.J 這提議。願我們都一起學懂尊重女性,一起推動不同性別朋友的平權。

Equality for all. Their rights are our rights, and remember, love always w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