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社會沒教的幽默感,卻在往後的親密關係上扮演重要的角色,幽默以待能看見更多生活的面貌、感知生命的美好。

3 月份的香港,夜幕低垂,維多利亞港的天際線被在雨後隱隱約約展露出自己的面貌,標誌性的高樓在薄霧中嶄露頭角。而我,正在灣仔海傍徘徊,焦急地解讀手機地圖上的線路。隨行的是幾位新交的電影界友人,全都是初次到香港。幾分鐘前,我還信誓旦旦地承諾他們我們很快就可以坐上過海的渡輪,到對岸尖沙嘴觀賞每晚 8 點的燈光秀。

沒想到, 海傍的路拐啊拐,眼看著逼近 8 點,我卻分辨不出前方左右 2 個碼頭,哪一個是對的。咬了咬牙,憑直覺帶著大家左拐。到了碼頭,被告知這是貨倉碼頭,右前方的碼頭才出航載客的船。

此時,五顏六色的燈光從灣仔這邊的大廈射出,劃過天際,宣布著我們已經遲到的事實。我心感愧疚,正要向友人們抱歉,他們卻一個兩個對我嬉皮笑臉道:

「說吧,你是想要拐騙我們幾個外國人去哪?」

「看來你是要乖乖待在電影業了,離轉行做導遊還有一點距離」

我一下子被逗笑了。他們的幽默化解了我的小糾結。拍了拍我的肩膀,友人們與我大步前行,向對的碼頭出發。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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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經」地長大, 認真地幽默

小時候覺得,「開得了玩笑的,才是真正的好朋友。」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有可能是因為自己害羞內向。更有可能的是,生長在 90 年代的中國大陸,「幽默感」並不列入為一項培養孩子培養人才的品質。在學校,在家裏,在人來人往的社會中,「開玩笑」頂多是同年人與同年人的玩味,如果在正式場合或者對長輩級的人物使用,就會被視為輕浮或不正經了。

久而久之,我和身邊的其他小朋友都長成頗為規規矩矩的小孩。班上總有那麼一兩個「不正經」的男生,總愛說笑話,但老師的眼神黑黑白白地警惕著我們,那不是學習的模範。

所慶幸的是,我的父母,剛好不是傳統意義上非常「正經」的爸媽。並不是說他們經常跟我嬉笑怒罵,但是偶爾不痛不癢的提醒,他們會用玩笑去包裝一下。

記憶裏最清晰的,莫過於小學的時候我開始發育胃口大漲,爸爸偶爾會指著我的小肚子幽默道,「快要像一個叉燒包咯」。

有的時候我會隨他笑笑而已,而有的時候,我小女孩的心靈受到傷害,會找媽媽哭訴。這種時刻媽媽總是哭笑不得,邊安慰我邊告訴我沒什麼大不了來的,彷彿在暗示,「不能被開玩笑的人,永遠都是小孩喔。」

後來到了加拿大讀書,才懂得老爸老媽當年的「不正經」,成為了我融入西方社會其中一項最重要的素材。加拿大人,聞名世界的友善和禮貌,在批評別人的時候,除非是非常嚴重的控訴,極少會義正嚴辭。善用幽默去化解尷尬或表達自己,是社交的必需品。而「幽默感」,也成了擇偶和交友的條件之一。

前不久和男性友人 K 交流。目前單身的他告訴我自己很難找到能認真交往的女朋友。我問他擇偶的標準是什麼,排序又是什麼。他想了想,說最重要的是對方要有幽默感,樣貌和學識都是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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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他的玩笑,『喂喂,你只是要為你那些冷笑話找一個觀眾吧。』

他笑了一下,說或許吧。而又正經起來,『幽默感是一種生活態度。我和前女友在一起 6 年,經過了 20 幾歲時要經過的迷惘,最後不能走在一起,應該就是因為雙方都對這份關係缺乏幽默感吧。』

我後來好幾次回想到他這番話,都是在自己和男友有些不愉快的時候。是意氣用事地下一些嚴重的定論,還是笑笑算了握手言和。在一段關係裏,有太多芝麻綠豆的事情,99% 的時間,除了靠相互的理解和體諒,還真是考驗雙方本身有沒有「一笑泯恩仇」的氣概。

一句「親愛的,你真是糟糕的伴侶」,用切牙切齒的口吻說,還是用半帶玩味的語氣帶過,全靠你一瞬間的幽默,但決定著你全天全星期或者一輩子的幸福感。

幽默練習曲

「幽默感」(Sense of Humour) 此事,和其他的感官有所同亦有所不同。它並非嗅覺味覺那般 ,天生天養。它更和「同理感」「認同感」相似,需要年月的沈澱和培養,潛移默化地訓練,才不會生鏽。

鏡頭回到 3 月雨後的香港,華燈初上。我和友人成功坐上了渡輪過海,在尖沙嘴海旁漫步聊天,從香港的地域文化聊到了亞裔文化中華文文化和南亞文化的差異,聊到了幽默感。

其中一位友人是印度裔的加拿大人。他提到自己中學最好的朋友,是從香港來移民來的男孩,人非常善良,但總是一本正經,上課學習都無比認真。他覺得這男孩正經得非常可愛,但也因為這樣不受歡迎。他用了3、4年的時間,去教男孩什麼是「幽默」,在什麼時候可以用玩笑去調節氣氛,化解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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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現在還有沒有跟這個朋友保持聯繫,他臉色突然沉了下來:

「不好意思,故事的結局是悲傷的。後來我這位朋友自殺了。」

我大吃一驚。友人告訴我,後來男孩上大學的時候因為學習壓力太大,家裡人又對他要求十分嚴格,最後想不通走上自殺的路。

在夜色的映照下,友人的思友之情表露無遺。他表示自己反覆設想過,如果他朋友在香港的父母不那麼嚴肅地要求他,他是不是不會那麼選擇。像他自己的父母,雖然印度裔人也典型地嚴格要求自己的孩子,但起碼會用幽默來包裝一下。譬如說考試考了 97 分,他爸爸會調侃他,那 3 分丟在路上啦?

聽著這個故事,觸動不已,卻找不到對的話接上。

『看來我是個不及格的老師。那幾年共度的時光,我顯然沒有教會他「幽默」。』友人自嘲,又風趣地結束了這個沈重的話題。

幽默這項品質在華語體系教育一直未被重視,並不是空穴來風。中文裡「幽默」一詞,是作家林語堂在 1924 年《晨報》發表的文章中音譯英文「humour」的概念。在華語思想體系裏擁有少於一個世紀的歷史。

在華語體系長大的我們,被老師家長和社會戴上了一頂「認真小孩」的帽子。如何練習幽默?又如何提高家庭裡關係裡參與者的幽默感?這是一項不容忽視的課題,也是一項頗有講究的藝術。

在西方佛洛依德派的心理分析學中,「幽默」可分為 7 類。它們分別是:

惡意幽默(Malicous Humour)——指人們嘲笑比自己低等的人和事物。
忍俊不禁 (The giggles)——特指青少年和孩童在遇到好笑的事物時忍不住笑出聲響。
笑話 (jokes)——指當人們跨越常規從生活的不合理和黑暗的事情看出幽默。
自嘲 (Self-depreciating Humour)——指人們用自己作文章,貶低自己讓別人看出幽默之處。
諷刺 (Satire) —— 這是高級的幽默。特指用寓言或比喻,帶著笑意的面具去批評社會某些現象。
附和的笑(Ingratiating Laughter)——指人們為了合群或附和某人發出笑聲。
治癒幽默 (Healing Humour)——指人們以同理心出發,和別人一起歡笑 。(詳見英文原文

從今天開始,在辦公室或是在課堂,在飯桌上或是通過電話,如我們能放鬆警惕,放低身段,多用運用「治癒幽默」甚至是適當地發出「附和的笑」,或許就能慢慢開始欣賞別人與自己笑聲同步發出時的愉悅感。久而久之,日常的小糾結,以往我們視為很糗很衰的小事,會開始轉變成『自嘲』的資本,談話的素材。不知不覺間,用置身事外的第三視覺去看自己的遭遇,好多小事大事,包括像自己緊繃著的『面子』,似乎都變得沒那麼大不了,只是悠長生活中的一條分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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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笑笑而過的話,何必大作文章。

幽默是一種社交手段,更是一種生活態度。在面對生活大大小小的苦難和傷痛,它是一劑良性的藥膏,對自己適用,為他人敷上,更為妥當。

有些父母花錢去培養孩子學習他們不喜歡的才藝,生怕他們長大了沒有可以跟有層次的人交流的資本。有些男子天天去健身房,生怕自己的『男人味』日漸衰退。有些女子花錢去整容,投資在昂貴的保養品上,生怕自己不夠有魅力。

我說,這些都沒有問題,但出門前,最好檢查口袋裡有沒有帶上『幽默感』,因為它,才是我們面對人群最滋潤的修容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