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問《你的名字》為什麼這麼紅?不就是最簡單的故事?蔡宜文看《你的名字》,同時讀新海誠系列作品,或許讓人念念不忘的的,就是那種簡單,我們寧願相信平行時空,以為現實的苦難與不盡理想的戀愛找到救贖的敘事。

「你的名字」的前前前世

#內有數部新海誠作品雷小心誤入

看完《你的名字》後,回到家,不經意的點開一個片頭曲的 MAD,整個 MV 將新海誠前幾部作品的男女主角也剪入,在瞬間的累積,還真的有一種前前前世的連貫之感,幾部作品的疊加、累積,成就了這對情侶的前世今生。

我猶記得我人生第一次看的新海誠,是在無緣選到的大學中文課上,課堂中年輕到不可思議的老師(一度被我誤認成是助教)播了《秒速五公分》的片段,是男主角遠野貴樹要搭火車跟轉校的青梅竹馬碰面的那漫長時光,故事中那近乎真實的交通時間、近乎真實的曲折與等待,讓我看的心驚膽跳,但那時我還是一個滿腦子浪漫愛幻想的小女孩,經驗中沒有任何故事王子跟公主最後不是在一起的,深信最後兩人不會錯過,必然會相聚。

故事也正如我想像的,即使只有幾秒。因為是無緣選到的中文課,我並沒有看到《秒速五公分》的結局,就抱持著這種錯誤的美妙結局,直到我第一次完整的看完《秒速五公分》,山崎將義《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的歌聲緩緩而出,現場幾個糾團看的同學卻早已紅了眼框,我才理解「現實」的苦楚。

在這之後,我將《星之聲》《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兩部完食,新海誠在我心目中成為「求而不得」的代名詞。

我總相信每個作評論的,總有一兩條即使知道有無數點可批評,卻又無法不為之感動的軟肋,即使像我一個無時無刻都在跟大家說拒絕「追求神話」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新海誠的「追求」絕對就是我的軟肋。

正如同新海誠也說過自己學生時期沒有談過戀愛,才能構思出這樣的作品一樣,新海誠電影中對於的「追求」可以說是追求神話中的極致,《星之聲》描述進入宇宙調查的女主角和男主角如何在以光年計算的差距中談戀愛,但故事中表現出兩人最相隔的其實是時間,從傳簡訊馬上可以收到,幾分鐘後可以收到,再到要8年多後對方才會看到,無法活在共同的時間當中,思念似乎也成為一種執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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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之彼端》以架空歷史作為背景,讓女主角深陷在平行宇宙之中,在故事裡,男女主角兩人相距的不只是空間還是不可能的空間,雖兩人還能在夢中相聚,但女主角沈睡時根本就不存在於浩紀所在的世界。而許多人認識新海誠的成名作《秒速五公分》則拋開了那些科幻奇幻的設定,從頭描述了一段「最普通」的戀情,一對青梅竹馬在遠距離後如何漸漸成為陌生人,時間是相同的,距離是可以克服的,但心卻是無法掌控的。

如果把《星之聲》到《秒速五公分》當作一個系列,這幾部都無法說是一個真正的悲劇,《星之聲》還留有一點點相遇的可能,《雲之彼端》女主角雖然遺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兩人也分開了但畢竟都還活著,《秒速五公分》更只是你我身邊最常看見得,當青澀的戀情過去後,雙方各不相干,見了面也未必認出來的現實。也因此與其說是悲劇,不如說是這幾部作品都沒有任何「救贖」。

之前朱宥勳在評 7-11 的工具人廣告時也曾經以「救贖」作為出發點,以讀者一般會帶入自己成為主角,也因此當主角一直到最後都沒有一點救贖的可能或就是單純的被虐時,會讓讀者感受到特別的不舒服,加之 7-11 的這隻廣告並不是什麼別有藝術追求的敘事,更容易造成閱聽群眾的反感。我這邊所講的救贖跟他所說的有點類似,也就是當我們將自己帶入主角的時候,這種無能為力的狀態,甚至是到《秒速五公分》時那種明明很簡單卻仍然無力的狀態時,是非常痛苦的。

就好像年少在看張愛玲的《半生緣》時,我心裡總想裡面大概有二三十個點,是傳統那些言情小說會男主角會出現拯救女主角的,或者劇情應該要給女主角一個樹枝,讓她不要跌到谷底,但就是沒有,一個樹枝沒有的,他們就這樣跌到的谷底後才相見,而相見的時候,你想這一切總該有個好結局吧,但張愛玲偏又讓主角告訴你「一切都回不去了」。

結局好像有解,卻又無解的,那種明明可以相遇明明可以解卻不能的疼痛,一直都是新海誠電影給我最大的感受。而這種疼痛卻又成為那些奇幻科幻設定下現實不可能的偉大愛情中最「真實」的呈現。

也因此,無論他電影當中的追求多麼的神話,多麼的不可能,包含了多少異性戀男性在成長當中完全不真實將初戀神聖化的妄想,包含多少其實還是很保守的性別關係,光是那樣的疼痛,就讓人難以割捨,難以批判。或許這也包含了那些歲月裡,自己骨子裡求而不得的所有情感與關係。

其實《星之聲》到《言葉之庭》從新海誠的浪漫是純粹的,非常純粹的浪漫愛。主角幾乎都是孤獨的,彷彿除了彼此之外,沒有其他人一般,他們多半都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只有彼此一般,無論是因為奇幻或科幻的原因(例如一直沈睡或在宇宙之中)或是單純的被排擠沒有朋友,那種孤單更加深了追求的執著與這種純粹浪漫的美感,卻也更突出了最終結局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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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出現了好多前幾部作品的疊影,除了應該就是上課內容點出逢魔之時的古文老師應該就是《言葉之庭》的女主角;男女主角起床後流淚遺忘彼此、好像遺忘了很重要的事而落淚,讓人不禁想起《雲之彼端》;相差三年在手機無法互通的差異,讓人想起《星之聲》裡那相隔數年的手機訊息;而最後在電車上的交錯與樓梯上的交會、轉頭,又讓人想起《秒速五公分》,相較於前作們,《你的名字》不僅時間、空間都相距甚遠,難女主角更是位於生與死的兩頭,唯一可以聯繫的就是那一條結繩,那一個靈魂交換的瞬間,但最終,他們沒有擦身而過,他們相遇了。

我想我落淚的原因,不僅僅是三葉跟瀧歷經了千辛萬苦終於相遇,而是那無數的前前前世,求而不得的主角們,美加子與昇、浩紀與佐由理、貴樹與明里...那些錯過的人,都在那一個回眸,那一個鼓足勇氣的搭訕中相遇了。而主角們也不再是孤單的,瀧有前輩跟願意一起遠行的朋友,三葉更有只憑著她預感就願意跟隨她拯救小鎮的朋友們,或許真如新海誠自己說發現很多人評論自己的作品有距離感的彌補,或許 311 後,希望藉由電影給予希望,或許也如同很多人失望的說這是一種商業化的過程。

但我更寧願相信,這真的是一種前世今生,而在這一刻,在成長歲月中因為新海誠作品的孤獨感的求而不得而被同理被理解的我們,也因為這次的相遇而痊癒了。

對於日本或日文並不熟稔的我,並無法做出更有深度的評論,這篇文章,也完全並不是一篇很認真的影評,評論跟分析這種東西,最好離自己愛的東西越遠越好。而我之所以想寫這篇,是因為我想起因為當年《秒速五公分》而痛哭的某個朋友講過的故事,有時候,沒有持續下去的關係,就像是開啟了某個平行宇宙的開端,讓你不禁想「如果我們還在一起,會怎樣」,特別那些並不是因為交惡或「個性不合」而分開的關係,你總會想會不會在某個平行宇宙你們是在一起的是幸福的,這也是為何學生時期的戀愛,總讓人回味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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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無法控制的變因太多,無法控制的搬家、轉學,無力對抗的學校、家長,讓人忽略了雙方那些二三十歲談戀愛必然會爭執會彼此厭惡的人格特質,所有關係終結成為不得已,又成為對於「真愛」無限的追求跟辯證:那可以克服一切的愛與那些與現實妥協的愛,就在這些人的生命中無限鬥爭下去。

然後,有些追求,終究轉化成無法挽回的傷。有些追求,終究轉化成無法瓦解的仇恨。

我記得在今年我去女人迷演講的時候,我有張簡報說在戀愛中,我們應該要相信宿命論,不是因為宿命論「對」,而是因為這樣會過的比較好。其實這是我在寫論文訪談後,第一時間最情緒化的心得。

許多怨懟、許多仇恨,無論是針對於對方的,針對於單一性別的,針對於戀愛這件事情的,針對於「求而不得」的,多半都來自於認為自己努力了、付出了,卻沒有得到任何應得的情感,應該迎來的幸福結局,有時我就想,若我們對於愛情的想像,是宿命論的,命中你有便有,命中你無便無,求而不得,那就只是無奈,而不會那麼的痛。

去除掉社會的、結構的因素,這樣想或許是最不費力最輕鬆的解方,雖然我總說要求個人情緒上的轉化只是一種虛掩,但有時候,有人來問我感情問題時,我會想就這樣回復他們吧,先撐過這段時間,等傷好了,我們再來討論是什麼社會結構造成他們的苦難,我們再來努力的改變那些東西。

所以今天,就允許我在這篇,先不討論什麼社會文化結構建構的,好好的享受,這遲來的救贖。